李赫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回响。不带一丝波澜,也不带一丝温度,说着纳妃嫁娶的话,却冷漠得像块冰。
    宫闱佳丽三千,俱是政治棋子。
    或许除了当年那个常姓女子,这莺莺燕燕在李赫心中,都不过是皇权的交换。
    辛夷咬得下嘴唇都渗出了血,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波澜,一字一顿:“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皇上铁了心,臣女又有何法。然而,臣女只回皇上一句话。”
    “哦?”李赫眉梢一挑,脸若冰霜。
    “昔有吕后,今有武曌。”辛夷的眸底乍然精光迸裂,双眸毫无躲闪地直视李赫。
    “放肆!”李赫蓦地一拍龙椅,剑眉倒蹙,厉声喝道。空气中的杀意顿时浓烈,暗处锦衣卫的bi shou乍然出鞘。
    帝王一怒,尽浮屠。天子剑出,血四海。
    辛夷吓得心跳都慢了半拍。脸色有本能地发白,但她仍死死按住自己的手,迫使自己冷静,与虎谋皮,愈不能慌。
    “你还真以为自恃几分聪明,朕昔日对你有些青睐,你就敢什么都说!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么!”李赫厉声呵斥,曾经的亲和荡然无存。
    辛夷眉间浮起抹冷笑。得爹爹辛歧亲口承认“帝王”的男子,她不认为是条病龙,更不可能是活菩萨,伴君如伴虎,卧虎在侧。
    “臣女敢说,是因为皇上还不想要臣女小命!皇上曾说什么王选,甚至因此放过臣女国本之罪,那臣女于皇上,就还有用处!臣女不是自恃聪明,不过是和皇上说明白话!”双方mian pi都撕开,辛夷干脆说得敞亮。
    耳朵里钻进王选两个字,李赫眸色一闪,脸色有些微的缓和,眉间的寒气却仍不散:“好个明白话。你这是在威胁朕?”
    “臣女不敢。”辛夷适时地拜伏,语调温驯,却坚毅清晰,“臣女只是在告诉皇上一个事实。皇上既然敢把臣女纳入后宫,就得接受这个风险。皇上也别嫌臣女说大话,臣女若是斤两不够,也不会惊动皇上纳妃了罢。”
    李赫眸色愈深,冷笑一声:“封妃纳嫔,荣华富贵。这是天下女人多么向往的事,每年文武百官恨不得把全家女儿都送进来。而你辛夷呢?朕提议封你为妃,你倒怨恨起朕来了。”
    “不错。封妃在臣女眼中,不是一步登天,而是之子于归。”辛夷毫无迟疑,毫无遮掩,在李赫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之前,她果断地续道。
    “因为臣女此生,嫁只嫁他。否则,绝不着红衣。”
    嫁只嫁他。为他着红衣,披霞帔,许尽此生风月。
    李赫一愣。还没来得及品味,辛夷又续道:“如有人敢违我此心,不管你是谁,则为我辛夷之敌!”
    李赫噗嗤声笑了:“好大的口气!在皇帝面前,敢这么说话的,你是第一个!”
    见李赫似乎怒气稍缓,辛夷松了口气,那股被激出来的胆子愈发大了,她径直敛裙起身,火星子渐次在眸底点亮。
    “男人有浴血的疆土,而他是我的天下!犯国疆者,斩!犯吾天下者,诛!红颜刀,胭脂剑,我要的一世白首,我辛夷亲手来守护!愿不得的求!求不得的赢!赢不得的便战!”
    一番话掷地有声,豪气冲天而起,冲破这大明宫幽深苍白,将四月的苍天都捅出个朗朗乾坤来。
    男人有男人的战场,女儿也有女儿的国疆。男人可说一寸山河一寸血,女儿也有醉卧沙场君莫笑。
    同样是战,不分雌雄!但为此心守护,山河冲冠怒!
    情坚为贞,贞极为勇。风月可化为刀剑,情义可锻为盔甲,不是红颜太娇弱,而是未有良人,可为你出剑,可为你我余生,拼上此身热血忠贞。
    此谓,贞勇!
    大殿内陷入了瞬时的寂静。
    辛夷伫立于殿下,傲然扬颌,不卑不亢,一双眼眸亮得像雪夜的剑光,灼灼凛凛,让人只对视半眼,便觉心肝震彻。
    李赫像傻了般滞在龙椅上。眸底夜色翻涌,唇角抽搐了几下,不知是想笑,还是想怒,他此时脑里只划过了一个念头。
    怪不得他那傻儿子,偏就栽到了她身上。果然,不冤。
    良久。李赫才重重地吁出一口气,蓦地大笑出来。笑声通透,眼眸干净,竟再无怒色,笑声几乎要把房顶都掀了。
    辛夷也松了口气。方才脑袋一热,说了些大话,如果李赫较真,随便一个大不敬,她的脑袋儿今儿就带不回去,然而那番话她出口亦不悔,李赫好像反而心情好了。
    “你这丫头,你这丫头,啊哟喂。”李赫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她揉着肚子,指着辛夷,话都说不完整。
    辛夷有些羞恼,脸皮微红。李赫笑得这般开心是什么意思,她不由嘀咕了声:“皇上三宫六院,当然不懂。哪里好笑了。”
    没想这句话被李赫捕捉了个正着,眸色忽的一深:“朕不懂?朕懂的时候,你小娃娃还没生出来。罢了罢了。”
    李赫好不容易歇停,又是笑,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眼角都笑出泪了。前时被吓得大气不敢喘的太监连忙送上锦帕参汤,锦衣卫的bi shou刷刷回鞘。
    “既然你都这么气势汹汹的说了,这个妃子朕也不敢纳了。看来除了他,没人降得住你。”李赫半玩笑半认真的揶揄,在辛夷脸一红的同时,又续道,“不过,辛夷。此番辛王危机若完全解除,朕不但不罚你,反而要重重赏你。”
    “赏民女?”辛夷一愣,旋即意识到话里的不对劲,“王俭都已撤兵了,危机还没解除?皇上都坐镇京城,他王俭自顾不暇,还有力卷土重来?”
    李赫古怪地一挑眉梢:“朕才回京,就第一个召见了你。王俭又是贼机灵的人,他难道不会把你和这连番变故联系在一起?就算没有实质证据,你以为王俭吃了个亏,就能善罢甘休?”
    辛夷心里咯噔一下,背脊一凉。
    李赫说得没错。皇帝异常回京,不见文武百官,第一个召见的就是她,等于变着法告诉天下人:她辛夷和这次变故有关联。
    她被千万双眼睛注视,被李赫抛到风口浪尖。酒价,边患,辛王,召见,只要稍微动脑子的人,都能看出这其中的机窍。王俭即使不敢再嚷嚷着屠府,也能将辛夷咬下一块肉。
    毕竟,皇帝回京,措手不及,东墙漏雨西墙补。就算王俭撤了围兵,不代表他敛了猖狂。
    辛夷脸色几变,再看李赫的目光,又沉沉凉下来:“皇上是故意的。第一个召见臣女,要做给王家看。”
    “不错。”李赫答得异常爽快,“你个小丫头敢动国本,就算有王选之名,朕也小小惩戒你一笔。赶快回去罢,只怕王俭的问罪,已经在路上了。”js3v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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