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阿芷常去红杏酒楼,可识得这些菜?便给大家伙儿报报菜名,让周围吃不着的人饱饱耳福。”辛夷看了眼四周桩子般的北郊禁军,又笑着对王俭招招手,“也让咱们王大人听听,说不定还要赊大人一副碗筷。”
    “竖子休狂!”王俭浑身都气得发抖了。
    他紧紧攥住案沿,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那案沿都被攥出了寸深的小槽,他却独独没勇气攥紧腰际的刀剑。
    “大人别介呀!您要是眼馋了哪道菜,只管与我辛夷说,我亲自给您端过去。”辛夷故作谦卑地打了个千,笑得热情洋溢,“阿芷!怎么还没报上来?”
    “六姐姐,你算是找对人了。我最爱这家红杏酒楼,菜单背得滚瓜烂熟。各位兄弟姐妹,各位叔伯姨婶,还有那位王大人,你们听好了!”辛芷小脸微抬,不卑不亢,像只傲立于枝头的黄鹂鸟,眸子亮晶晶的。
    “砂锅煨鹿筋,j丝银耳,桂花鱼条,八宝兔丁,玉笋蕨菜,罗汉大虾,串炸鲜贝,葱爆牛柳,蚝油仔j,鲜蘑菜心,喇嘛糕,杏仁豆腐,清炸鹌鹑,红烧赤贝……”
    “来来来!诸位都用罢,也不用讲礼了。大乃乃,您尝尝这道酸笋……八弟,不要淘气,别拿筷子乱搅忽……小叔叔,要不咱叔侄喝一杯……”辛夷如个东道主,走动着四处张罗,笑意没有丝毫异样。
    许是受辛夷感染,诸人也都渐渐放下了最后一丝顾忌,吃的吃,喝的喝,饱口腹的饱口腹,猜酒令的猜酒令。
    大街上出现了一副诡异的画卷。
    当街摆开数十张方案,菜品琳琅满目,欢笑不绝于耳,放佛就是场普通的阖族大宴。
    然而宴席四周,却挤满了凶神恶煞的三百禁军,出鞘的刀剑闪着沉默的寒光,街对面茶坊里的王俭,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浑身的杀气几乎浓得凝成了戾云。
    没有谁理睬什么禁军什么王,也没有谁理睬什么生死什么危,唯有一场临街欢喜宴,做出了最高姿态的对抗。
    王俭只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被谁这么打脸过。
    他心底的怒气如同惊天浪涛,一**冲撞着名为理智的堤坝。
    辛夷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王俭,见得他这副样子,心底的自信愈发浓了,她又招呼着辛氏诸人,朗笑道:“咱们干吃着也没乐子不是?不然请点戏班子(注1),过来唱几曲如何?”
    “好呀好呀!离辛府最近的是德春戏班,来得快也省事,就请他们罢!”辛芷不过十二岁,长安百般玩乐精通,便是当先做出了提议。
    “就是德春戏班!使个人去请来!你们把想听的曲儿都拟好,到时一轮轮唱起来!”辛夷说出的每个字,都如尖刀扎在王俭心上,扎得他的脸愈白了几分。
    不过半刻钟,戏班子被请了来。二十余伶人看得王家的禁军,还有那脸比炭黑的王俭,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向辛夷作揖。
    “怀安郡君……这是……在这儿唱?”
    “没见着我们吃着喝着么,不在这儿在哪儿唱?”辛夷嗔怪地瞥了班主一眼,“放心,有什么事儿我辛夷担着!你们只管唱,拿出最好的折子唱,赏钱一分不少,我辛夷还多加辛苦钱!”
    班主两方为难。但一听后半句,就笃定了只认大金主,管他姓王还是姓辛。
    “那,请怀安郡君先点折子?”班主讨好地奉上了几个戏折子。
    辛夷接过折子,目光却没放上去,而是看向了茶坊里的王俭,她晶亮的瞳仁噙着如火的傲气,像火引子般唰地点燃了王俭的暴怒。
    “就听《下陈州》(注2)。”辛夷一字一顿,让王俭听了明白。
    王俭脸皮一抽,方案上又多了条小槽。
    “宋王爷先赐臣三员大将,三口铡一道旨我带出汴梁,哪一个要贪脏克扣良饷,着为臣先斩首后奏君王……”
    胡琴弹唱乍起,一干伶人咿咿呀呀,才唱出三两句话,王俭就再也坐不住,当下抽出腰际的佩剑,三两步跨向辛夷来。
    “大胆竖子!休得狂妄!你以为我王俭真不敢杀你么!”
    王俭怒喝掣天,脸皮睚眦欲裂,眼眸通红如同疯癫,一转瞬就冲到辛夷面前,一把揪住辛夷衣襟,一把就提起佩剑,往辛夷当头斩下。
    变故不过是转瞬之间。
    三百北郊禁军还没反应过来。
    辛家族人吓得傻了一片。
    连唱戏的伶人还在余音绕梁。
    暴怒的王俭如同失去理智的饿狼,佩剑没有丝毫犹豫地劈头而来,携卷起一股令人心悸的破空声。
    辛夷时刻注意着王俭,所以在王俭起身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危机,然而她没有反抗,任由王俭如小j仔般提起她,剑斩带起的风扑面而来。
    在剑刃离头颅不过三寸的刹那,辛夷瞪目直视王俭,朗声大喝——
    “王俭!你敢!”
    一声直呼其名,剑势下意识慢了两分,而后两字你敢,那剑尖被唬得兀地顿住。
    剑锋堪堪擦过辛夷脑门,一缕青丝被斩断,悠悠飘落到地上。
    王俭与辛夷不过咫尺之间,一柄宝剑横在二人中间,剑光映亮了辛夷灼灼的寒目,也映亮了王俭眉心癫狂般的戾气。
    “辛夷死,辛氏亡。王俭,你真的敢么?”
    辛夷瞳仁雪亮,精光汹涌,比那剑光还要凛冽几分,合着直白又直白的话,让王俭的后脑勺顿感一阵凉意。
    “你!”王俭只从齿缝间蹦出一个字,齿关咬得咯咯响,宝剑却是彻底凝滞。
    辛夷毫无惧意,凤威浑然,她迎着宝剑的剑锋,凑近王俭的脸庞,勾起抹瘆人的冷笑。
    “王俭,你真的敢么?”
    辛夷只重复这一句,却教王俭浑身一抖,双眸渐渐清明,暴怒之下的理智逐渐回了来。
    他王俭敢杀辛夷,却不敢真灭全族。
    而一旦辛夷和全族拴在了一起,他王俭面对的敌人就不再是“辛”,而是暗中观望的“其他四姓”。
    王俭握剑的指尖青筋暴起,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最后终于无力的垂下,宝剑哐当一声被c回剑鞘。
    “三天期限未到,不到最后,任何变故都有可能。竖子可别得意早了。”王俭咬牙切齿地道了句,就猛地松开辛夷衣襟,转身走回了茶坊。
    猝不及防下,辛夷兀地向后栽去,一只玉手及时地扶住了她。
    “六姐姐怎么样了?可有伤着哪里?啊咧咧,吓死阿芷了。那剑差半寸就砍着了。”辛芷惊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注释
    1.戏曲:中国戏曲,从先秦的“俳优“、汉代的“百戏”、唐代的“参军戏”、宋代的杂剧、南宋的南戏、元代的杂剧,直到清代地方戏曲空前繁荣和京剧的形成。也就是说,唐代只有参军戏,还没有形成今天这么完备的“戏曲”。本文纯是小说需要,不作细考。
    2.下陈州:河南豫剧《下陈州》,讲述陈州三年大旱灾颗粒不收,国舅安乐侯庞昱抢男霸女、荼毒百姓、克扣赈粮、强征壮丁建造花园,使得陈州民不聊生,包公奉旨下陈州查赈,公孙策设计要来龙虎狗三口御铡,庞国舅潜刺暗杀包公,被南侠展昭所救,展昭并帮助包公保护人证、受害者,捉拿庞国舅,经包公审明案情,把安乐侯庞昱送进龙头铡,陈州百姓无不感谢为民做主的包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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