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军有内务府郎中执卷册比对,宫物在卷册备案者,无碍,宫物不在卷册上者,一律收缴宫物,将所有者押回大牢彻查。
    整个长安被掀了个底朝天。本就是天子脚下,官府遍地,平日从宫中流出的恩赐诰赏不少,所以这一查声势浩荡,耗时数月,御林军如秋收的蝗虫般,黑压压搜刮过京城。
    然而,这日,当御林军查到辛府时,却遇到了意外。
    本就不大的辛府满满的塞满了军骑,除了已经在府中翻箱倒柜的,剩下站在院子里的也是乌压压一片,气势惊人。
    “还请怀安郡君不要阻拦。这是皇令,违令者斩。”当头的将士倨傲地盯着辛夷,鼻孔都朝着天。
    “皇令本郡君自然不敢违,但尔等的命令,本郡君却要说道几分。至于斩不斩头的,本郡君也不是任尔等吓唬的。”辛夷伫立在自己闺阁前,看着御林军的眸子腾起了股寒气。
    “郡君到底想如何?”将士眉梢一挑,冷声道,“莫非真要与皇令刀剑相向么?”
    “本郡君能如何?要问句尔等欲如何。尔等借口皇令,中饱私囊,若不给本郡君一个说法,本郡君也不介意动真格。”辛夷眸底寒气愈浓。
    她蓦地衣袖一拂,辛府的各大小厮仆从呼啦声围了上来,各个手执镰刀锄头菜刀,虽然脸上有些本能的惧意,但看向御林军的目光也都是不善。
    辛歧率领族中其他男子也站在辛夷身后,怒目圆睁,身躯如山,似乎御林军要搜,他们半步不让,若真动手,他们再不济也能动拳脚。
    连暂时居辛府的杜韫心也满脸正气的拦着,俨然和辛府同存亡的样子。
    只因御林军借口搜查令,恣意夺取百姓的东西。但凡镶了金镀了银,看上去齐整的,都被他们几句“此物有疑,人暂且不抓,先把东西带走”,就塞进了自己荷包。
    偏偏他们只敢动百姓和普通官家,碰也不碰五姓七望。长安城早就怨言纷纷,鸡犬不宁,旁人只敢合泪往肚子里咽,但辛夷这个连王家都敢怼的郡君,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特别是他们将浮槎楼哪怕个绿玉镇纸都搜刮去后,辛夷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
    将士愣了愣。想起千叟宴上这怀安郡君的名头,不禁放缓了分语调:“郡君容禀。这些东西有些疑问,本将要带回去彻查,在真相明晰前,人就暂且不抓。但若是尔等执意阻拦,本将就不得不请郡君去大牢一趟了。”
    将士瞥了眼满地搜刮出的“有疑”之物,刻意加重了最后句话。他身后的御林军更是有意将刀剑拔出了三寸,秋风瑟瑟金鸣,气氛愈发凝重。
    辛夷却是一声冷笑:“原来你们御林军就是这么搜刮民脂的。乖乖上交东西的丢了财,若不乖乖交东西,就威胁连人一起抓,赔上条丢命来。尔等若这么秉公执法,怎么没见得去五姓七望瞧瞧?”
    将士不舒服地蹙眉,脸上最后丝耐心,渐渐地转为了戾气:“郡君想是最近风头太盛,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区区介外命妇,要么交东西,要么交命,剑是握在我等手中,郡君自己再硬气,也救不了满府的人。”
    “怎么,你们还真打算判我辛府,满门抄斩?”辛夷冷笑愈浓,眼角寒光凛凛,如剑一般寸寸出鞘。
    御林军还欲说什么,便听得一声娇笑:“满门抄斩,诛连九族,御林军不敢,我敢。”
    旋即,辛府大门被哐当声打开,露出府外的街道情景来。有诸多伸长脖子围观的百姓,也有瞧热闹的其他官家,更引人注意的是数十名宫娥簇拥着的一顶步辇。
    步辇堪堪停在府门口,居高临下的对着府中乱象。步辇上端坐着名女子,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两痕柳叶眉峨峨上挑,胭脂含春红似霞,说不尽的富贵娇。
    特别是她身上竟是胡装打扮。银红鲛绡堆纱玉兰花冠,黛紫色团花锦翻领小袖胡服,浓浓的西域风情,愈衬她神采辉煌,似长安繁华中一朵牡丹。
    周遭凝滞了半晌,忽的就刷刷跪倒一片“拜见建熙公主——”
    唯独辛夷怔怔地杵着,忘了行礼。她的目光只在建熙公主身上一略而过,旋即就落到了步辇前,那个似乎是侍女的女子身上。
    桃花目,眼角美人痣。不是旁人,却是曾经辛府的家伎,花鸳。
    “文鸳,你说大魏的郡君何时这般尊贵,连祖宗规矩也都不放在眼里的?”
    建熙公主的巧笑传来,她转头去和“花鸳”说笑,语里阴阳怪气地指向了辛夷。
    辛夷细细掩下眸底的波澜,目光从“花鸳”身上离开,这才对建熙公主拜倒。
    “怀安郡君拜见建熙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建熙公主一时没叫辛夷起来,依然和“花鸳”说笑,全然当没听见:“文鸳,你瞧瞧,身为外命妇,秉承皇恩,更当为天下表率。如今却私藏有疑宫物,阻挠御林军执法,当是何罪?”
    “花鸳”深深地瞧了眼辛夷,浮起谄媚的笑意:“轻者以公主之尊,可行杖责。重者上禀皇帝,可诛性命。甚至诛连族亲,也不为过。”
    “如此,本公主也不算冤枉了。”建熙公主这才看向辛夷,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要么上交存疑宫物,要么去大牢走一趟。两条路明白着,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辛夷所说。然而建熙依然没有叫辛夷免礼。
    辛夷屈膝跪拜着,双股酸痛不已,交叠的手都发抖起来。
    然而她依然支撑着礼节的端庄,表情都隐忍到波澜不惊:“敢问公主方才所言,依的是哪里的法,哪家的规。”
    建熙眉梢一挑:“大魏的法,皇家的规。”
    “那再敢问公主:借口执行公务,搜刮民膏民脂,轻则罢官,重则诛杀。是不是大魏的法,皇家的规?”辛夷一字一顿,震震提高了音调。
    她的双膝已开始生痛,僵硬得都找不到知觉了,可她仍苦苦咬着牙关,不许自己半点输下阵来。
    没想到建熙公主直接避开了话头,反而对“花鸳”努努嘴:“本公主是皇家千金,更是嫡出帝姬。和一个庶出的外命妇,说话都是赏脸,难道还真要理论下去不成?”
    “某些人不知天高地厚,公主却莫要自**份。待奴婢上前讨教番。”“花鸳”机灵地一笑,转身走到辛夷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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