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铖明依旧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抹了把冷汗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以为,王俭大人是接任骠骑大将军的最佳人选……毕竟……毕竟五姓中卢寰没了,若再合卢家的权与王家的势……这……这不仅是日后五姓之,也是天下之……如有金锤镇九州,泰山压国运,必得举国长安……”
    萧铖明前半句话说得没错,听得卢寰愈得意,还暗道此人尚算识趣,然而越到后来,话虽还是好听话,但意思却越来越不对。
    合卢家的权与王家的势,这不是警告皇帝,他王家将兼并两家,如日中天么?
    天下之,金锤镇九州,不是讽刺他王家一家独大,九州至尊,连皇帝都要盖过去了么?
    朝臣们也听出了味道,表情愈玩味起来。这萧铖明从去年承办曲江池赏荷会的事起,就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理是怎么样就敢怎么说的诤臣。
    这似乎太不符他的性子。以前也不似这样。但好似从某一天起,就突然变了心性,成了朝堂上的刺头。
    “萧铖明,汝大胆!”王俭勃然变色,一把冲过去抓住了萧铖明的衣襟,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提起来,“一派胡言……”
    然而,又一次的,不待王俭说完,李赫兀地提高音调,接过了话头——
    “萧爱卿所言有理!”
    王俭铁青着脸看向金銮宝座,刚想说些什么,李赫猛地打断了他的意图:“萧爱卿忠心可鉴,为国为民,实在是天地可彰,万民可表。萧家也是堂堂世家,前朝更世袭国公,只不过江山易主,断了萧家的显赫。从渊源来说,萧家并不比五姓差了。”
    王俭心头一凉。百官也瞳仁一缩。
    然而似乎故意没等诸人缓过神来,李赫又深吸了口气,半个字不抖地说了下去:“据说前朝皇帝给了萧家八字评价:社稷之臣,百姓之相。言萧家只忠明君,不忠一姓。于是,当年我李家打江山时,萧家也明眼识英雄,早早地归降我李家,伴我李家打江山,功勋显著。这份大功,凌烟阁有记,我李家从不曾忘。”
    萧铖明听得老泪纵横,双股颤,他扑通声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叩:“皇上——”
    萧家是前朝遗臣中的异数。因为此族在李家起兵之初,当时家主就认定李为主,叛出陈朝归降李家,二十余年为李家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所以不仅没受“前朝重臣”的猜疑,反而功勋被记入凌烟阁,得李家世代认可。
    只是后来萧家后代不争气,不争不抢只读圣贤书的样子,加之五姓七望渐渐崛起,压得萧家声势渐微,逐渐天下都忘了“兰陵萧氏”的名头。
    王俭心头愈听愈慌,一股危机如凉水当头泼下,冷得他浑身都抖起来。
    “皇上!”王俭气得脸色青,蹬蹬蹬直接冲到金銮座前,毫不避讳地瞪视着李赫,“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萧家于开国有功,那都是过去。如今我王家于治国有功,更重在当下……”
    哐当一声清响。
    李赫猛地拔出了金銮座旁边的尚方宝剑,好似无心地把玩拿在手中。帝王出剑,尚方可斩,刀光剑影顿时携带着百年皇权的威严,如九鼎泰山当头压下,压得朝中百官都缩了缩脖子。
    诸人这才梦醒般惊觉,虽然皇权被架空,但帝王还是帝王。李赫向来昏庸懦弱,但不敢,不代表他不能。
    王俭也本能地被唬了跳,不觉后退两步。但他顷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又悔又怒,瞪大的瞳仁泛起了凛冽的寒光。
    李赫却淡淡地瞥了他半眼,好像根本没意识到什么似的,朗声续道:“骠骑大将军一职由萧铖明接任!加封萧铖明一品忠国公爵!卢钊大都督衔由萧铖明嫡子接任!萧氏子弟但凡为官者,皆官升一等!女子有封诰者,俱赏珠宝百觚!以褒奖萧氏忠心,以天下各位表率!”
    一言出,四方惊。
    拟旨的中书舍人狼毫都愣在指尖,滴落墨汁一大团。文武百官张大了嘴,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王俭则是将拳头捏得咯咯响,冷目如剑地刺向李赫。
    骠骑大将军,一品国公,八十万军权,由萧铖明接任。
    且不说萧家如何,但就是萧铖明这一人,便将跃为国之栋梁,封疆大吏,是在朝中说半句话天下都要抖一抖的人物。这下王俭对他也得气气,对萧家有心思的,也得掂量掂量他手中的百万府军。
    还不说全族升官,女子赏赐,乃是皇帝太过明显的抬举。虽然时日根基尚薄,还不足称九州第一家,但位列“五姓七望”却是实打实的了。
    没了卢寰,来了萧铖明。灭了卢家,来了萧家。五姓还是那个五姓,不缺一个不少半个。王俭话是说对了,却是搬了石头砸自己脚。
    “皇上三思!”王俭连臣子礼节也顾不得了,就冲到金銮座前,铁青着脸对李赫大吼大叫。
    回答他的是哐当一声清响。
    李赫手中的剑有意无意的,忽然坠落在地,剑身砸在金砖地上,猝然的响声惊王俭本能地话头一断。
    “哎呀。朕瞧着这剑上有些灰,祖宗留下的东西怎么能脏了呢。便想自己顺手擦擦。没想到这剑也真沉,朕这病秧子都拿不稳的。”李赫也一副被惊吓的样子,讪讪地自嘲着,低头去捡剑。
    似乎真是他昏庸无能,不务正业,上朝的时候忙着去擦剑灰。才拔出了这柄剑,才掉落了这柄剑,倒是很符合他惯来糊涂的样子。
    恍若要应证这番话,李赫颤巍巍地把剑入鞘,很是歉意地嘿嘿低笑,对百官和朝臣们摆摆手:“诸爱卿莫见怪……朕只是想擦擦灰……惊着诸爱卿了……”
    一番作态,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破绽。然而王俭再不能像以前那般,信个七七八八了。剑出鞘还可以回,然人心一旦出鞘,就不可能再回去。
    “皇上还真是闲情逸致,上朝来擦东西的。尚方宝剑乃帝王佩剑,一剑出天下浮屠。可不是容易握紧的,皇上莫再闪失了。”王俭一声冷笑,故意笑得很大声,朝堂从头到尾都听了明白。
    他在有意试探李赫。用太过直白的挖苦,试探李赫的拔剑之举,入鞘之心。
    没想到李赫依旧嘿嘿低笑,肩膀有些后怕地后缩,看着王俭的眼眸满是讨好:“爱卿说得对,爱卿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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