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纲常森严,妇德尤苛,所谓大家闺秀足不出户,所谓从一而终甚者殉葬。而在已有婚约的情况下,还和其他男子私情不断,更是犯了浸猪*笼下油锅的重罪。
    不忠,不*贞,谓之“*淫”。
    若是重者,婚约被悔名声臭了整个长安,若是轻者,一番家法也是逃不得。更不利的是,若是长孙家这种本就极重芳德佳行的世家,以管教未来新妇的名义插手,只怕辛夷不断只手,也要掉层皮。
    辛夷藏于宽大衫子中的指尖猝然握紧了。辛菱这是把她往死路上逼,这就是她所谓的“错的第一次,总要血债血偿”。
    见辛夷长久的沉默,诸人都以为她是默认了。高娥拿锦帕捂着鼻子,好似嫌弃只脏猫般,笑得幸灾乐祸:“啊咧咧,这可如何是好?辛府竟然出了这等***女儿,只怕我辛氏的百年清名都毁于一旦了。而若是长孙家再次退婚,呵呵,加上卢家的,这可是两次了。长安,不,整个大魏可有官家小姐两次被退婚?算我见识短浅,竟从未听说过。”
    高娥的一番话火上浇油,辛岐的脸色愈发不善,辛周氏则恨铁不成钢地拿手连连抚胸口:“;六丫头,你可有什么辩解?你平日虽言行出格,但不至于如此胆大荒唐。其中若有甚隐情,不妨道来。否则,害了我辛府,也害了你自己。”
    辛夷忽的抬眸了,小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连辛周氏的话都没应,直接反问道:“祖母有何打算?”
    四下顿时一片哗然。冷笑不解嘲讽轻蔑不一而足。辛夷却是愈发淡然,衫子中的指尖蓦地松开。
    如果是绝路,她唯有迎头而上。置之死地不一定后生,但若是拿不准对方的棋,她绝不会贸然落子。
    她没有退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退路。
    辛周氏一愣,旋即黑着脸道:“两个选择,一,你和长孙公子只是订亲,本来婚期在一年后。经此事便提前婚期,就下个月,早日出嫁,省得不入耳的闲话。二,或者老身把棋公子请来,你二人对峙,在众人前亲口承认并无瓜葛,不过是君子之交,日后除了礼仪场合,否则永不相见。”
    一番话字字如重锤,敲得辛夷心间阵阵钝痛。要么提前婚期,要么永不相见,这哪一条都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逼得她选一个跳下去,不过是断手或断腿的区别。
    她早嫁都是要嫁的,提前婚期无疑是最稳妥的办法。而一为官家小姐,一为平民百姓,本就是无有交集,永不相见也是合情合理的选择。辛周氏到底是留了情谊,两条路不伤筋骨,不坏名声,看似是死路,却仍有一线生机。
    毕竟两个深渊,断手,或是断腿,至少保下了性命。
    “祖母,我……”辛夷唇瓣翕合,却蓦地发现,想好的说辞涌到唇边,却是半个字都如哑巴了般。
    棋局中有千百种最符合利益的解法,却最不符合她辛夷的心思。那点娇娇弱弱,如三春花稍儿的心思,此刻竟意外的倔强,缠得辛夷根本无法做出“像自己”的选择。
    好似从遇上他的一刻起,或许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就变得不像自己了。
    人傻了,意动了,心乱了,如同陷入了敌人包围圈,自乱阵脚,兵荒马乱。
    不同的是,那个包围圈还春意芳菲,桃之夭夭,千朵并蒂莲万只双飞蝶,并那绵绵不尽相思如慕。围困得辛夷逃也逃不得,跑也跑不得,只能一步步陷进去,还嘴硬怨的是敌军太过狡猾。
    如果说这是场对弈,那她早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输得心甘情愿。
    “祖母,孙女愚钝。”辛夷的脸色重新平静下来,她深深伏地一拜,“恕孙女两个条件都无法接受,还请祖母另择其他。”
    辛岐气得蹬蹬蹬连退几步,指着辛夷说不出话来。
    辛周氏直接愣在原地,表情都凝固了。
    辛菱倒是意料之中的笑着,暗道“找死”。
    四下辛府族人则以为辛夷吓傻了,连呼着“快端盆凉水来,让六姑娘醒醒脑子”。
    辛夷这番话,不仅是拒绝辛周氏的“解法”,更像是间接的亲口承认,她和棋公子的私情。诸人都以为她至少要抵赖下,耍耍心思,没想到承认得这般迅速,这般干脆。
    辛周氏也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点意味,她上前一步凑近辛夷,有意地压低语调:“六丫头,老身年纪大了,不喜欢听藏头露尾的话。你明明白白回答祖母一句:你和棋公子是不是有私情……”
    “是。”不待辛周氏说完,辛夷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接得毫无迟疑,应得坦坦荡荡。想来她也不用隐瞒什么,因为她根本就隐瞒不了。
    不是辛菱握住了把柄,而是她看明白了自己的心。连自己都瞒不了,又如何妄图瞒了外人。
    不愿提前婚期,因为自从遇见他后,想等的便只有他的轩车。
    更不愿永不相见,那样还不如趁早夺了她的命去。
    她果然是,像个傻子样地,输了个彻底。
    辛夷兀地抬头,对着辛周氏泛出抹浅笑,是那杂花生树,春光潋滟的笑意:“是。孙女无话可说,无言可辩。只求祖母不要迁怒于他,孙女儿谢过。”
    言罢,辛夷静静地俯身,下拜,叩首至地,竟是行了大礼。
    辛周氏瞧着她的脑门顶儿,一时神色复杂。她下意识得瞧了眼四周,因为方才二人都压低了声音,所以这“明白话”只有靠的近的辛岐和辛菱听到了,其余族人都是好奇的满脸疑惑。
    辛周氏叹了口气,她曾以为看透了这个六孙女,可如今,她又看不透她了。
    有时候是合格的对弈者,哪怕身为棋子都能复盘改命;有时候又是不合格的下棋者,明明有生路可走,却偏偏要闯那绝路。
    她似乎是明白她的理由,可自从辛府老太爷去世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六丫头。你糊涂了。”辛周氏直起身,脸色已经恢复了肃穆威严,“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老身也必须要确保整个辛府的利益和名声。老身是你的祖母,更是辛府的老祖宗。所以,两个选择,也只有两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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