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孝女,直接绑回来便是!”辛岐气得脸色发青,猛地一拍桌案。
    “千万不能绑回来。得心平气和地带回来,她若是听劝,自己肯回来最好。”辛周氏叹气一声接一声,“早些不是已经派了小厮去绑她么?结果这丫头不知如何疯劲上来,执拗地不肯回。一群人在佛寺门口争闹,围观的香愈多,这流言长了腿,瞬息就传遍长安了。那些个难听,我老婆子都忍不了了。”
    辛夷静静地坐在旁听几人议论,心底大致明白了事情原委。
    原来辛菱自顾跑到了罔极寺门口,请圆尘相见。然而自高宛岫事后,圆尘就古古怪怪的,不愿见辛菱。辛菱却像着了失心疯,也赖着不走,还在寺门口一声声叫圆尘。
    且不论辛菱官家小姐的身份,光是这样的行为,就太过癫狂,惊世骇俗,丢的不仅是辛菱的脸,也是关中辛氏的脸。也怪不得辛岐气得六神无主,辛周氏搅尽脑汁要把辛菱带回来。
    “爹,依儿媳看,现在说什么都无用。还是赶紧把五姑娘带回来。”高娥也难得的秀眉紧蹙,“不然,再任她赖在寺门口一刻,这流言就难听一分。”
    “我如何不想绑这个逆女回来?”辛岐又急又气,连着胡须捋断了数根,“小厮丫鬟派出去了几拨,连她娘都亲自去了,她肯回来么?我们又不敢动武,不然动静一闹大,围观的香愈多,这家丑可要传遍十里关中了!”
    荣华轩中顿时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面色凝重,长吁短叹,却独独没人出头揽事。
    得把人带回来,还得不出动静地带回来,实在是件不讨好的苦差事。
    忽地,辛夷敛裙起身,至堂中盈盈拜倒:“紫卿愿毛遂自荐,去罔极寺带五姐姐回来。”
    诸人一愣。辛岐先是大喜,旋即又迟疑地驻足:“当真?可连她的贴身丫鬟,她娘亲都带不回来。你又有什么法子?”
    辛夷淡淡地抬眸,直视辛岐道:“女儿自有法子。但不便告知爹爹,还请爹爹恕罪。”
    辛岐的火气眼看着又要腾起来,辛周氏适时地开口了:“罢了,就让六丫头去!如今也没有其他法子,能有条路走便走走试试!”
    辛岐在堂中来回踱步,欲言又止,良久才重重地一叹气:“也罢!就依娘的,让六女去!”
    “六姑娘向来心思奇巧,定是能带回五姑娘。”高娥锦帕掩唇,低低的笑了,“若是带不回来,这出去游山玩水番,也算不虚此行……哎呀,瞧我这碎嘴,却忘了六姑娘可不是才从外边回来?连丫鬟都没带,外出数个时辰,想来美景得一个人瞧才有意思。”
    高娥不动声色的一番话,兀的提醒了众人,辛夷是才从外面回来。未出阁的小姐,独自一人,外出半天,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辛岐顿时一怒未平,一怒又起,冷喝道:“高氏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六女,你又作何说法?”
    辛夷从容地拿出铁钵,脸色没有一丝波澜:“回爹爹的话,女儿念着前阵子,圆尘主持为珊瑚手串开光,便打造了个化缘铁钵,作为回礼。以谢主持弘化佛法,以表礼佛赤子诚心。”
    一番话滴水不漏,又合乎俗礼,又彰显嘉德,辛岐就算觉得哪里不对劲,也找不出纰漏来。
    辛夷温和的声音又潺潺响起:“铁钵在此,爹爹大可一观。不过,女儿每次出府,或是赏花,或是观月,偏偏到了某些人眼里,都成了脏东西。也不知是信不过辛夷,还是信不过辛家的女儿。”
    辛夷加重了“辛家的女儿”几个字,她暗讽大嫂高娥终归是“嫁进来的外姓”,处处拿她说事,便也是膈应辛氏。
    高娥脸色一白,哆嗦着身躯立马扑到地面,尖着嗓子嚎:“爹,儿媳嫁入辛家十余年,生是辛家的媳妇,死是辛家的鬼。可从来没当自己是外人!儿媳为桓郎守寡数年,侍奉岳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还要听凭旁人嚼舌头!桓郎,你去的好狠心,把我一个人儿丢在世上,孤苦伶仃,还有被人泼脏水……桓郎!你等等我,我这就随你来!”
    说着,高娥干嚎着作势往一旁柱子上撞去,吓得堂中诸人大惊失色,连忙起身阻拦。辛岐更是急得跺脚“快拦下她!”,荣华轩中顿时闹成了一团。
    好不容易把高娥劝道月牙凳上坐下,她还哭哭啼啼的拿锦帕拭着眼,细看来似乎也没有泪,但就这番做派,让诸人都不好再拿她说什么事儿。于是乎,所有的目光又再次投向了辛夷。
    辛夷一直脸色平静,像看戏般等到风波平息,才不慌不忙地拿出铁钵放在堂中,让四下都瞧个分明。
    铁钵样式寻常,壁雕金刚经,并没有异常。辛岐乜了眼就作罢,高娥也瘪瘪嘴,满脸地不甘心。辛周氏却是眸底一抹精光划过。
    “罢了。高僧赐福,赠以回礼,也是德行嘉嘉的好事。不过你日后出门,总得带个丫鬟,以免丢了仕门贵女的风范,若是惹来流言,对你一个要出阁的姑娘终归不是好的。”辛岐又嘱咐了番,并没有多想,便摆了摆手,“六女独自出府的事就不追究。带回五丫头的事也这么定下。都散了罢。”
    荣华轩中诸人纷纷起身行礼,陆续退去。辛岐要来搀辛周氏离开,辛周氏却是摆摆手让他先在旁等候,自己向辛夷走来。她驻足,俯身,凑近辛夷,慈和的语调被刻意压低:“六丫头,士农工商,尊卑分明。哪怕辛府不是权贵,也是堂堂仕门。一言一行都有多少人盯着,可不能半点马虎了。”
    “孙女儿记下了。”辛夷乖巧的应了,却是心中微疑。辛周氏不是个整天将“三纲五常”挂在嘴边的人,没必要特意来嘱咐她番。
    “这就对了。无论是自身的言行,还是送出的回礼,都要多留个心思。”辛周氏拾起地面上的铁钵,捏着衣袂擦了擦灰,然后很自然的递给辛夷,“比如说,这个钵的材质可不是寻常的铁,而是天铁。”
    辛夷的瞳孔瞬间缩了缩。
    “天铁”两个字像两口洪钟,在辛夷脑海里来回撞得哐哐当当。秋阳从绿纱窗中照进来,为她周身镀了层金,也映亮了她眸底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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