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绿蝶担忧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辛夷才发现自己想入神了。
    “无妨。给大厨房带个话,日后每年十月初四,我不吃桂花糕。”辛夷摇了摇头,勉强恢复了常色,“再给我拿壶酒,寻个食盒装上。我要出趟门。”
    绿蝶刚应了前半句,后半句就愣了:“姑娘要出府?这才雨停,路上可滑溜哩。不然姑娘你等半刻,奴婢去借台轿子……都怨上次五姑娘把姑娘的轿子拿去了……”
    “不用了。我一个人去。”辛夷接过装着酒壶的食盒,就推门而去。
    辛府靠近城东城郊,附近有座小山丘,佳木蓊郁,路平易攀,最妙的是登顶小山丘后,基本能遍览长安城风光,临风赋诗,繁华脚下,别有番雅趣。
    辛夷来到个僻静的山头,除了她看不到其他的人,只有秋风把枯枝吹得飒飒响,红叶漫天似喋血的飞蝶。
    不远处依稀能看见城西郊的罔极寺,大雄宝殿金顶熠熠,佛经的梵唱几里外都还能听见。
    这一幕落入辛夷眸底,却激起了沉沉的夜色。她打开食盒,取出酒壶,斟了杯酒,然后面向罔极寺的方向,手肘一倾,洒酒一痕。
    辛夷长叹了口气,眸底晕染开凉意:“宛岫,珍重。”
    斟酒祭亡人,魂兮归来兮,一句珍重慰亡魂,黄泉路上风雨安,来世岁月好。
    “走好。”忽地,一个男声响起,辛夷手中的酒壶被猝然夺过,泥地上的酒痕又多了道。
    辛夷一惊,待看清男子面容时,她眉间顿时腾起股寒气:“三殿下怎的在这里?”
    李景霆一袭黄栌色双蝠如意云倭缎衫子,发髻未带冠,只簪枝貔貅献宝赤金簪,脚蹬青纹提花玉锦靴,腰间系着碗大的鸡血玉玉佩,眉飞入鬓,眸隐精光,好似掌管秋日的蓐收神祗般威凛。
    他负手瞧着辛夷,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皱:“放肆。规矩都忘了?”
    辛夷瘪瘪嘴,却也是乖乖地俯身一福:“民女辛夷见过三殿下。”
    李景霆一时半会没叫辛夷起来,他盯着女子的脑门顶,眸色起了些些涟漪:“你能来的小山丘,本殿还不能来了?你能祭奠的人,本殿难道就不能了?不过是忘带酒,借你一杯罢。”
    辛夷心中兀的一紧。
    李景霆派出影卫,跟踪她的行踪,她并不奇怪。但是他要祭奠高宛岫,却在她意料之外。堂堂皇子与没落世家的小姐,实在是猜不出什么牵连。
    “三殿下皇室血脉,身份尊贵。没想到也认识宛岫,只盼不是宛岫惹祸惹出来的缘分。”辛夷带了两分打趣地试探。
    李景霆眸色一闪,笑了:“你不用变着法子套本殿的话,本殿由着与圆尘主持的交情,确实是来祭奠高宛岫。”
    辛夷唇角一勾,也不管李景霆的话,她兀自起身,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景霆:“三殿下果然都知道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然而局中人都懂。知道的是圆尘和尚的身世,知道他兄妹二人恩怨。
    那么必然也知道高宛岫被五姓七望逼死,以保高氏的交换。
    辛夷无能为力,但李景霆身为皇子,多少有些法子。然而他只是在暗中隔岸观火,临到最后再出来祭奠番。
    辛夷的眉间顿时腾起抹凉意:“民间有句俗话:猫哭耗子假慈悲。殿下还是回去下好自己的棋,呆这儿斟酒祭人倒是可笑了。”
    言罢,辛夷就转身眺望罔极寺,再未搭理李景霆半点。她心里本就堵得慌,所以哪怕平常可以不计较的事,此刻她都窝了团火。
    李景霆听出辛夷话中的冲意,他也不恼,只是慢悠悠道:“本殿除了祭奠她,也顺带来找个人。”
    辛夷眸色一闪,冷笑道:“不能明面在原地祭奠,又得向着罔极寺事发地,这个僻静的小山丘铁定是他最好的选择了。他如今只是个失去了妹妹的兄长,可殿下还不愿放过他的小伏龙之名么?这世间果然只有街边晒太阳的乞儿是最得安宁。”
    “本殿也不是来找圆尘主持的。”李景霆摇摇头,眼瞧得辛夷嘲讽愈浓,他无奈地一挑眉,“辛姑娘果然聪慧,猜东猜西,却独独漏了自己。为什么你就不觉得,本殿是来找你的?”
    辛夷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殿下是弃子来了?还是灭口来了?”
    “有用的棋子,本殿怎会舍弃?”李景霆凉凉地笑了声,递给辛夷一个布包,“听说辛姑娘送给长孙的珊瑚手串,是亲自寻遍长安佛寺,最后在罔极寺求圆尘主持开的光。佛恩浩荡,礼尚往来,辛姑娘当送点回礼去。便是这个罢。”
    李景霆的话里没有半分商量,一个字一个斩钉截铁,根本没留给辛夷拒绝的空间。
    这让辛夷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回礼民女自会准备,就不敢劳驾殿下了。还是说区区回礼,都惊动了殿下,民女才是惶恐不安。”
    布包里是个钵,僧侣化缘的钵。似乎是铁制,流转着幽幽的冷光。上刻金刚经,精雕细琢,入手极沉。
    僧侣赐福开光,回赠以化缘铁钵。就算钵的材质有些古怪,并不似寻常的铁,整件事也都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但若是看不出这个回礼的异常,辛夷就枉自重活一世了。
    区区回礼却让李景霆亲自准备,只怕这礼大有玄机,还是个要辛夷作为导火线去揭开的玄机。
    以钵为饵,请君入局。
    “你只有一个选择,辛夷。把这个当作回礼送给圆尘主持。”李景霆淡淡的一句话,带着天生的高傲和不可抗拒的威严。
    就凭他是皇子,辛夷没有拒绝的立场,凭他是下棋者,辛夷更没有迟疑的底气。这是身为臣的命,也是棋子的命。
    “可惜,我要的,便是改命。”辛夷喃喃低语,眸底一划而过的精光。
    “什么?”李景霆没有听清,他以为辛夷在抵抗,语调愈发冷了,“辛夷,本殿劝你不要耍心思。连这步棋的用意都看不出来的你,又有什么说不的实力?”
    “是,民女是算不到殿下落棋的用意。”辛夷淡淡抬眸,将深处的精光细细掩埋,“但是,民女却可以搅浑这盘棋。就算不知道好坏,甚至鱼死网破,殿下也不要怀疑民女丝毫。”
    李景霆微眯了眼,语调深处噙了分危险:“你在威胁本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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