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零零星星开始飘了些雨点,须臾之后,迅速转为瓢泼大雨。鱼一贯狼狈地钻回船舱,看到唐弃早已经在里面坐定了,满脸的安慰惬意。
    烂赌鬼手忙脚乱地闭紧了舱门,才坐回自己的的床铺上,外面甲板上传来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翟东焦的声音,大声喝骂着让水手们收帆稳舵,放倒桅杆。逼仄的船舱里面还是一副平静气象,让唐弃和鱼一贯不约而同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他们可以把整片愤怒的海洋隔绝在舱门之外。然而没过多久,当船开始剧烈颠簸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对鱼一贯来说,一开始的摇晃其实还颇为新鲜刺激,但是一盏茶时间后,他就觉得自己快把腔子里的零碎吐干净了。现在,这狭小的船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折磨人的刑具,四面墙和屋顶都在围绕着他飞快地旋转,稍微瞄上一眼就会让他金星乱冒。
    唐弃的脸色也很苍白,但情况明显要比老赌鬼好上太多了。“有什么抵抗头晕的秘方没有?”鱼一贯问后生,后者立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晕不晕是天生的。”
    就在这时,“墨舟”似乎迎头撞上了一个大浪,船舱几乎整个竖了起来。舱里的两个人猝不及防,双双从床铺摔下,一头砸在床沿上。鱼一贯似乎被磕得不轻,他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臭牛鼻子……非要……害死我不可……”他喃喃自语,可惜对面的唐弃根本没听明白他含含糊糊说的是什么。
    烂赌鬼又念叨了一阵子,最后还不忘大呼小叫两句,不过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懂他说的话。也就在这时,唐弃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别吵了,你听!”他的语气强硬得不容置疑,以至于晕头转向中的鱼一贯条件反射一样闭上了嘴。
    “听到了吗?”唐弃问。
    鱼一贯闭上眼睛沉吟片刻,努力筛掉自己的耳鸣声。他的听觉本来就高人不止一等,所以定下心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动。
    “脚步声?”他一骨碌坐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甲板上?”
    现在“墨舟”已经彻底驶入了风暴中,所有的人应到都躲到甲板下面去了,这种天气还留在外面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嫌命太长。
    “不止是脚步声。”鱼一贯抬头看着天花板,他的心隐隐然已经提了起来,即使和疾风骤雨混为一团,老赌鬼还是能轻易把这声音辨认出来,如今它在鱼一贯耳里已经如洪钟一样振聋发聩了:“——咯,咯,咯。”
    “是……木头敲击甲板的声音?上面那个人还带着木制手杖呢……等等,不是手杖,这声音是……”鱼一贯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他脸上全是无法置信的表情,“这是……木腿,上面的人,有一条木腿?”
    “什么?你确定吗?”唐弃焦急地问,被老赌鬼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木腿声与脚步声是左右交替出现,你耳朵不行,那能不能用用脑子?”
    唐弃挨了一顿抢白,也不方便发作,只能硬着头皮引开话题:“现在外面晃得就像是打着滚的木桶,一条腿的人,他是谁……他怎么能站得稳当?”
    两人都不再说话,视线死死地锁在天花板上,好像那里随时会有什么东西破板而入。木头撞击声从房间一角渐渐移向他们头顶,唐弃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房顶,看到狂风暴雨中,甲板上徘徊着的鬼魂。他惊讶地发现,他似乎也有了老赌鬼那超人的听力,因为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已经声如山崩了。
    敲击声并没有在他们头顶停留,而是缓慢地朝另一个方向前进,不管船身摇晃得多么剧烈,都没能让那东西的脚步停下。
    “他,他在唱歌?”鱼一贯忽然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不敢惊动上面的“人”。
    “这你都听得出来?”
    “废话!爷的耳朵好到超乎你想象!”
    “那他唱的是什么,你听得出吗?”
    这似乎难到了赌鬼,他闭上眼屏住呼吸,表情像是要把手伸进毒蛇口中。
    “野客乘舟,泛荡流灰。残烛凄魄,莽途无归。朝昏离离,灯寂骨摧,七海色褪,寒水余悲。”
    讲到这里,鱼一贯深深换了一口气,像是不这么做就会被自己憋死。然后他又竖起耳朵聆听半晌,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走了。”赌鬼说完,两个人立刻像是泄了的气毬一样垮了下来。
    “你说,”鱼一贯轻敲了一下唐弃手臂,“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唐弃摇摇头,“不过刚才上面的人,我差不多已经猜到是谁了。”
    “哦?”赌鬼打量唐弃的表情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你在说大话吧?”
    “真的,你刚才说,上面的人少了一条腿,据我所知,这艘船上只有一个人少了一条腿。”
    鱼一贯猛然来了精神:“他?”老赌鬼的贼眼在地上四处乱扫,他正努力跟上面前人的思路:“出海三天了,船上没有一个人见过他,偏偏这个最该呆在舱房里的时候,他反倒出来了?”鱼一贯抬起头正视唐弃,“他出来干什么?”
    “反正不是晒太阳。”后者耸耸肩,“这艘船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越来越多了。你刚才有没有发现,敲击声传来的方向焦糊味特别明显,这位纲首身上藏着的秘密,也许比他藏在船上的秘密还要多。”
    当天晚上,暴风雨终于渐渐小了下来。所有人都枕着余势未尽的风浪艰难入眠。“墨舟”浮在起落不定的水面上,从夜色中看去就像是一口不祥的黑木棺材,各种各样的阴毒与险恶正在里面反复发酵,等待着把人拽入不见天日的深海底部。
    而今晚在这个黑匣中,还有几个人没有睡去。“那东西就藏在独孤身上?”庞菩萨问。
    “小红禅师的姘头死了,独孤元应的人最后是剖开她的肚子才拿到那样东西的,现在那东西纲首几乎从不离身。”
    庞琴的眉头皱了起来,即使脸上写着不满,她任然是一副菩萨眉目:“为什么之前没有找到?”
    “所有的记录都被人毁了,我们无从……”
    庞菩萨无奈地点点头:“明白了,萧万全那个废物,他一定以为毁掉记录别人就查不到他身上了吧。”然后她又看向面前的男子:“现在船上情形如何?”
    “一切都如菩萨预料的一样,只是……”
    “怎么了?”
    面前的男子恭顺地轻声回道:“东瀛人和高句丽人,还有三佛齐人,他们似乎在暗地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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