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你br在中午之前,有两件事如预料之中的发生了。第一,山里又毫无悬念地下起了雨,第二,佣人们又在山门外扔了一只鸡。
    那只鸡并不像它的前任那么安分,你看着它在雨中疯狂地抽着腿,仿佛还惦记要站起来。然后你又看到了那个五六岁的小孩,他像第一次那样穿着盛装,低头垂首站在拼死挣扎的鸡旁,神态中带着怜悯。
    接着那孩子看到了你,你以为他又会凭空消失,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他像是怕生,低下头飞快跑过来,从你身边挤入山门。你一把抓住那细枝般的手臂,手感告诉你,他身上穿的确实是上好的绸缎。你仔细打量了一下他,发现他上次腰间挂的布囊不见了。孩子做了一下挣脱的尝试,但是动作不算激烈,看来他并不十分抗拒你。
    “你是谁家的孩子?”你柔声问。那孩子皮肤很白皙,样貌也很讨人喜欢,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他显然不太习惯与陌生人交谈,有些羞涩地把视线转到别处。
    “你叫什么名字?”你又问。
    “毕轩。”那孩子的回答声如蚊蚋。
    “你父母是谁?”
    小孩摇了摇头拒绝回答,但是有一点你可以肯定,他绝不可能是南洋小鬼。
    小孩忽然抬起头,郑重地对你说:“小心铜面人,他们在看着你。”看得出,他是鼓起了很大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话说完,他就甩开你的手,冒雨跑进了旁边的矮楼,你看到一个面色木讷的中年女佣人站在矮楼里,无言地看着你们。小孩跑到女佣身边牵住了她的手,最后再看了你一眼,才顺从地被女佣带走了。
    今天的朝食,还是按照封亭岳信中的要求,所有人坐在一起用餐。只是如今桌上,只剩下了小红禅师,周问鹤,张谬和你四个人,连钱掌柜也回房照顾他儿子去了。偌大的饭桌看起来冷冷清清,更是没有一点合乐融融在里面。
    “钱公子怎么样了?”你问道人。
    “醒来过两次,但是身子太弱了,时间都不长。”道人悠悠回答,“我给他开了些温养的药,过几天身子就能缓过来。”
    “药是哪儿来的?”你话一出口,周问鹤就笑了起来,仿佛你问得十分有趣:“这座山庄里可满满全是药。”
    道人说得没错,吃完饭后,他带你与张谬找到了满满一库的药材。
    “封树坤的族侄封元希曾经在山庄做过管家。有一天早晨他推开房门,看到一只大老鼠带着十几只小老鼠正在门外对着他拱爪作揖,封元希大感恶心,不久之后就暴病而亡。他的房间后来就成了药库。”周问鹤说着把你们让进库房,强烈的异味几乎呛得你流下眼泪。
    “这里是药库?”你恼怒地捂住嘴,“我还以为这里是什么寺庙。”你有这种猜测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里的入口两侧,各摆着一尊半身的土坯像,房间当中,还立着一个金刚怒目的大神。
    “最后一个出入这里的家主特别迷信而已。”道人漫不经心地回答。
    “是谁?”你问。
    “是封家大老太爷封守节。”道人又指了指土坯像前的两个泥坛,“这里面装的,就是害死封家几位奶奶的药。”
    当封守节因为丧子之痛的打击卧床不起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完了。那位主持下葬事宜的胡僧后来又回到山庄,专程为老太爷带来了各种西域的神药,短短十来天时间,山庄里刺鼻的药渣几乎堆成了山。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灌下了不知多少汤药后,老太爷的性命竟真的被救回来了。
    调理好了身体,封守节的心中就只剩下了求子这一个念头了。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了药物的疯狂信徒,胡僧走后,他手中多出了一张奇怪的方子,没人知道这方子是胡僧留下的,还是老爷自己搜刮来的,就结果而言,反正区别都不大,那时的老太爷年纪已经很大了,面对这副衰老的身体,他只能靠加倍吃药来补救。
    “你真应该看看守节老太爷那时气血冲顶的样子,”道人嘿嘿笑着指了指屋中怒目圆睁的神像,“那双血红的眼睛瞪得就跟他差不多。”
    需要吃药的不仅仅是封守节,他还为新续弦的夫人准备了另外一份药方,剂量甚至比他的还大。他的续弦没过一个月就被折磨死了,第一个妾的身体好上许多,她坚持了七十天。
    “下葬的人说两位夫人的身子彻底被那些药淘干净了,从里到外散发的异味就像是被药材泡了好几个月。”周问鹤打开一个木柜,从里面熟练地抓出几把干叶子,你早就听说,纯阳道士都是半个郎中,现在看来,这话还是说得太过谦虚。
    封守节的兽行还在变本加厉,打发死者的家属只用了几十吊钱,甚至没让他亲自出面,对那时候的封家老爷来说,夫人不过是与药材一样的大规模消耗品。他时常会在“合乐山庄”的牌匾前驻足良久,脸上写满一个老人对于天伦之乐的期盼。有时候,他还会喃喃自语,一个拜访过他家的人后来回忆,他说的似乎是:“来吧,来吧,我找到治病的药方了。”
    他又纳了一房妾,一切又从头开始,山庄里到处都飘着怪异的药材味。当又一个姑娘成为薄材中的一捧渣滓时,那些积累在封守节体内的药物终于开始反噬。
    “我不知道封守节在床上,能不能听到山庄易主后夜夜笙歌的欢声笑语,我希望他听得清清楚楚。”道人说着已经把药材包好,“走吧,去给钱公子送药去。”
    “道长,你刚才说封守节是最后一个出入这里的家主难道封守翁就从来不造访这里吗?”
    “封守翁有他自己那一套南洋的保身法子,对于岐黄医理素无兴趣,至于亭岳少爷他很少回山庄,即使回来,也从不踏足这里。现在山庄已经有了别的库房,除非用到特别冷门的药材,否则没人愿意来这里,常年呆在这里的,只有一个老管事。”
    “等一下,道长说封家二老太爷对这里没兴趣?”你把手中的东西拿到周问鹤面前,“可是这东西,明显是来自南洋的吧。”
    你手里的是一个不起眼布囊,装满了散发特殊腥臭味的丸香。它刚才就被人随意留在柜子上,如果不是它的花纹像极了你房中的墙饰,你绝对不会注意到它。
    周问鹤接过布囊端详半晌,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这丸香工艺确实是来自南洋,但上面只积了少许灰,显然不会是封守翁放进来的。”
    “我见过这个布囊,”你喃喃说。
    “哦?在哪儿?”
    你没有回答道人的问话,反而跨出房门走到候在外面的老管事面前。
    “尊管,”你朝那冷漠的老人拱了拱手,“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毕轩的孩子?他现在何处?我有话问他。”
    天先生抬起眼皮木讷地看着你,他说话的声音像是朽木被寸寸折裂:“相公一定是在开玩笑,毕轩少爷已经死了快两个月了。”
    小红禅师坐在一片狼藉的房内,刚才他已经把所有的恐惧与愤怒发泄出来了,但依然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伸手在怀中摸了摸,那股空虚让他心脏突突直跳,红珠子不在怀里,他把他的宝贝念珠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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