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二十节最后的重逢
    一声尖啸打断了和尚的思路,清晨的雪地上此刻多出了一个人。那个人披发跣足,衣不蔽体,连滚地爬地在积雪中奔跑,嘴里还在不停疯狂叫着“门!门!”,想来他神志已经混乱到极点,与其说他是在呼告,不如说是像动物一样凭本能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
    太阳把雪地照耀得更刺目了,刘僧定的双眼又一次体会到那种针扎一样的疼痛。他不得不再撕下一片麻布挡在眼前,视线又一次被遮住大半,好在疼痛稍微减缓了一点。他不敢怠慢,甩开大步朝那个疯汉跑去。
    疯子也看到了和尚,他朝和尚喊了一句什么,但是声音完全淹没在了风声里,然后疯汉不再理会刘僧定,转过身又继续追着仙人狂奔而去。这两个人经过昨晚后,都已经精疲力竭,如今他们在没膝深雪中跋涉的样子,笨拙得就像两只刚结束冬眠的熊。
    追了一阵之后,刘僧定也听到了仙人那种夺人心魄的歌声,他从没听过类似的旋律,如此美妙,却没有一点和谐可言,似乎是在用一种静好恬淡的语气,描述一种狂喜至死的情绪。这时疯汉距离仙人已经只有十几步远,他用尽身上最后的气力,扯开嘶哑的嗓子朝仙人们高喊了一声:“门!”
    有一个仙人停了下来,扭转它诡异的头颅回看了疯汉一眼,遮着眼睛的刘僧定既没有看清那个仙人的长相,也没有看清它到底做了什么,和尚只看到疯子背对着自己跪在雪地里,张开骨瘦如柴的双臂,像是要拥抱面前的仙人,但是下一刻他的身体僵硬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他既没有动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就是木然地在风中跪着,像是一尊雕塑。
    不知为什么,那僵直的背影让刘僧定心中涌起了一股恶寒,虽然他什么都没看见,但是直觉却让他放慢了脚步。他想象不出那张背对着他的脸,此刻是什么表情,但是那个背影上却分明交织了某种呼之欲出的邪恶与不幸。狂风漫卷中,时间仿佛变慢了,那个疯子还是背对和尚,一动不动,和尚则暗中加了戒备,一步一顿朝疯子趟过去,如今在他的眼中,这短短十来步的距离,仿佛藏着无穷的凶险。
    就在这时,疯汉毫无预兆地回过了头,晨光中,刘和尚看到了一张惊骇欲绝的脸,他看着和尚,像是要说什么,可是颤抖的双唇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铁皮和尚”正要再往前,忽然斜里窜出一道黄影,同时一剑夹着风雷之势削向和尚脖颈,千钧一发之际,刘僧定不退反近,一个箭步欺入对方怀中,抬起一对铁掌朝那人两肋拍去,如今的和尚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由不得他再设计后手,所以这第一招,便是鱼死网破的打法。那人见和尚凶狠,身子微微一沉,剑使未老,便被他生生撤回身前,斜劈砍和尚。刘和尚不慌不忙左手向上一抬,格住来剑,与此同时,他忽觉得右手力道一窒,原来他的右掌已经被对方拍开。
    此时,两人身体只隔开尺许空隙,几乎贴在对方身上,攻守收发全在肘腋之间,须臾间掌来掌往已经换了十几招。刘僧定耳畔听到一个蛇嘶般沙哑的声音:“黑秃贼!就是你一直在跟我?”刘和尚也不示弱,抬眼对上聂定y毒的视线:“少废话,随我去见于真人!”
    “臭和尚!不要坏我大事!”聂定说罢便要后撤,无奈两人此时都已经相互制住了对方门户,无论谁想要抽身而退都比登天还难。刘僧定这时也很急躁,现在战况胶着成了一锅粥,他纵还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出来了。“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利!”他对聂定说,“我们各退一步,重新再打!”
    聂定回头看了一眼,仙人已经渐行渐远,那疯汉却还跪在雪地里一脸茫然。“好!”他咬着牙说,然后放下门户,倒退了两步,和尚也如法炮制,两人在雪原上拉开了十步距离,双双站稳了门户。“来吧!”刘和尚说,他已经在心中做好了盘算,自忖有十种手段可以生擒眼前的“蛇抄剑”,只等着对面的人自投罗网。
    哪知紧接着,聂定做了一件和尚绝对没想到的事,他并没有攻过来,反而扔下了和尚扭头就去追那些仙人。和尚哪里肯饶,一提气便也追了上去。如果是寻常时候,以“蛇抄剑”聂定的速度,刘僧定纵然能赶上必也要花些力气。但是眼下,聂如山已经受了内伤,功力折损大半,结果,他没跑多远就被刘僧定一把揪住。聂定慌忙中回手提剑便劈,这仓卒中的一剑全无章法可言,被和尚翻掌一拍,蛇抄剑就脱手飞了出去。而聂定因为用力过猛,脚下一绊,已经栽倒在地,连同和尚也被他拉着一道扑在地上。
    两个人在雪地里滚做一团,把各种撕扯蹬拽的的手段都用上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都想不到“铁皮和尚”与“蛇抄剑”的死斗会打得如此粗俗,看不到半点高手风范。转眼间那一行仙人已经渐渐消失在了狂风中,它们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厮打中的两个人,依旧是那样不紧不慢,冷漠中带着一种可憎的高雅。
    扭打了一阵之后,聂定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脸上霎时全无血色:“不好。”刘僧定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疯汉已经踉踉跄跄站起身,失魂落魄一般朝那座高塔走去。“拦住他!”这时的聂定已经全没了刚才的y沉狠毒,只剩下了一脸的惊慌失措,“要不然我们谁都回不去!”说完,他猛推了和尚一把,力量之大几乎要把和尚整个掀到半空,接着他手忙脚乱站起身,也不管掉在远处的蛇抄剑,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刘僧定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到聂定说要被困死在这里,哪里敢怠慢,就跟着聂定在雪原上跌跌撞撞地跑起来。和尚的眼罩刚才在缠斗中已经不知掉到了何处,他眯着眼睛,眼窝里噙满泪水,天地对他而言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模糊一片,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前方有一个黄色的影子。
    转眼间聂定已经来到佛塔门口,那里有一扇铁栅栏门已经被打开,聂定又朝仙人消失的方向不甘地看了一眼,最后,他一跺脚,跑进了塔内,与此同时,刘僧定也跑了进来,在昏暗的环境里,和尚的眼睛如逢大赦。他一面擦拭着眼泪,一面四处打量,虽然从外面看这古塔是一座庞然大物,但是里面的空间却十分狭窄,进门之后,他们面前就只有一条盘旋向上的楼梯。
    聂定也不停留,立刻攀着楼梯往上爬去,和尚几把擦干眼泪紧随在后。这塔至少有十余层高,每一层的转角都雕刻着怪异的星图,和尚伸头向上看了一眼塔顶,黑暗中他似乎看到佛塔的顶层天花板上画着一颗硕大的眼睛。
    大雄宝殿
    “等一下!”左面的老僧忽然举手打断了刘僧定,“你说眼睛?什么样的眼睛?”
    “太暗了,我看不清……”刘僧定回答。
    “师弟,难道是……”
    中间的老僧点点头,神情严肃异常:“应该就是了,‘彼岸之眼’。”
    左面的老僧叹了口气:“还嫌不够乱吗?”然后他又问刘僧定,“到了塔顶后,又你看到了什么?”
    “塔顶似乎被火烧过,半截炸了膛的丹炉躺在地上,那疯汉正在转动一个把手。聂定看到后不由分说同他打将起来,说也奇怪,那疯子的身手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但招式精湛了许多,连对敌心思也变得的异常沉稳绵密……好像……那不是疯子本人,而是另有一个人在c纵他……”
    “师弟,你之前似乎说到过,焦道广的两尊丹炉,其中一尊只找到了一半?”
    “没错,”居中的老僧捻须颔首,“武帝的人在草地上只找到了半尊紫金丹炉,它是被生生撕开的,看上去,当时发生了强烈的爆炸,另外半尊丹炉,被炸飞了。”
    “也许,事情是这样的,”右面的老僧说,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当初的门是焦道广打开的,但那是一次事故,他的养女与养女的恋人牺牲了自己,阻止了让他的计划,焦道广为了躲避武帝,之后又强行打开通道,结果丹炉炸了,他成了雪原上的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却没能把门关上。十九年前,偷看了灵宝无上券的冯井炉从这扇门进来,他的遭遇更凄惨,他成了焦道广的玩物,在折磨下彻底发了疯,然而他,也没有把门关上。最后,刘给给杀死了焦道广,但是,他一样没有把门关上,所以,两百年来,联通两个世界的通道一直都打开着,直到仙人在雪地上看到冯井炉,才忽然有了关上门的打算。”
    “也许是这么回事,”左面的老僧点点头,他又望向铁皮和尚,“那么,僧定,最后,又发生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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