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皇城后宫养仪殿内,一位身穿锦衣华服的美妇侧卧在床榻之中,未施粉黛的面色雍容,大有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味道,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男婴,相较于女子的红润,这刚刚出世不久的婴儿却稍显饥弱,微微泛黄的小脸还未长开,看来满是褶皱,那模样还真是难看。
    这两位便是当朝皇后向氏以及她刚刚诞下的四皇子赵伸了。
    看着自己怀中的赵伸,一抹母性的光辉笼罩向氏的全身,太医曾说因为她的体质特殊,赵伸尚在娘胎之时便因营养不足而先天体弱,出生之后稍显瘦小,向氏自始至终心怀忐忑,虽然生产时自己身子也受到了损伤,却不敢离开赵伸半步,生怕赵伸夭折。
    一声轻微的咳嗽之后,赵伸悠悠转醒,宛若猫叫一般的哭声随之传出,听得向皇后又是一阵心疼,立即叫来奶娘将皇子抱去哺乳。
    直到赵伸被人小心翼翼地抱开,坐在殿堂一角的国舅爷向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为了不惊醒熟睡的四皇子,他堂堂国舅爷连略微粗重的呼吸声都不敢发出。
    抬头扫一眼自己的兄长,只见向郊左手挽着绷带,脸上的擦伤还未痊愈,伤口处留着一层深红泛黑的血痂,显然是回京之后伤势未愈便跑来养仪殿诉苦,也不由得叹息一声:“兄长此番出征铩羽而归,怎么不在府中多休息几日?”
    断臂的痛感袭来,引得向郊咧了咧嘴角:“微臣领军征讨女真,不想大败而归,恐官家怪罪,只能是拖着残躯来找娘娘求情,希望娘娘在官家面前美言几句,微臣感激不尽。”
    向家虽也是官宦之家,在京城之中颇有些声望,官场底蕴却远不及曾经的司马家深厚,能与相府对抗,完全是因为向氏得宠,随着自己的布局慢慢开展,如今在朝中各个衙门也安插了不少自己的门生,原本一切按部就班,王安石即便颇有微词,也不敢造次。
    而自己在经历一场大败之后,局势便不好说了,王安石完全能够借题发挥,将自己的部署逐一拔除,那他这一年来的苦心经营便彻底打了水漂了。
    向皇后掩嘴轻笑:“本宫听官家说过,朝廷根本无意参合什么辽、金之战,而河北东路禁军的指挥权,是官家借着此事故意送于兄长的,为的便是不让王安石一家独大,愿以为兄长在得了这支禁军之后会扩充兵源,以备不时之需,想不到兄长立功心切,竟真的领着这五万人马去了漠北,看来这场战败,也是兄长命中的定数。”
    向郊低着头,面上尽是懊悔与不甘:“微臣本是想着剿杀女真族立下大功劳,也好在军中创出些威望,想不到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官家若是因此震怒革了微臣的爵位,恐怕……”
    向皇后只是摆了摆手:“放心吧,区区五万士卒而已,大宋还损失得起,只要兄长补足了伤亡将士的赔偿,此事朝廷自然不会追究。”
    话到此处,向郊的脸色总算有所好转,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微臣便知道,只要有娘娘在,向家便不会倒。”
    向皇后只是回了自己的兄长一个冷眼:“这宫中争斗也是刀光剑影,本宫能走到今日可谓如履薄冰,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谁也说不准本宫哪一日便会突然失宠,大哥还是万事小心些为妙。”
    向皇后有自知之明,向郊的马屁却源源不断:“娘娘常伴官家左右,对于官家的心思自然明了,只要顺着圣意行事,便无往不利,如今又得了四皇子,娘娘的地位更加稳固,其他那些宵小之辈根本不足为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伸儿年幼,又是体弱多病,赵仅那小子还是一个威胁。”向皇后轻声低喃,嘴角边的一丝冷笑也暴露了她此刻阴狠的内心,“只不过官家近来似乎对赵仅颇为失望,原本不打算再送他去渔州的,如今也应允了,看来官家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可惜本宫还未看明白。”
    “赵仅那小崽子本就不是皇储的最佳人选,当日官家送他去渔州,本意也只是为他寻求一处庇护之所,可见官家也深知其中的利弊,如今娘娘又得了麟儿,他便更没有登位的可能了,若是娘娘还不放心,微臣便寻个机会将他做了便是。”
    “不可。”对于向郊的提议,向皇后一口拒绝,在赵伸出生之前,她倒是想过将赵仅杀了一了百了,这才令身边的内侍去传达自己的意思,只不过如今的局势有所变化,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在一次与王安石的议事之中,双方的言辞激烈,返回后宫的赵顼面红耳赤,被气得不轻,显然是动了真火。
    她作为皇后,不能插手朝堂之事,却也能察言观色,看出些端倪,赵顼发怒与赵仅有关,似乎是因为唐钰对赵仅进行了洗脑,令他的性情大变,这才引得皇帝震怒。
    向皇后虽不知唐钰是如何做到的,却也感觉到了皇帝的微弱变化,那便是对赵仅的宠爱不再是无休止,而是另一种不闻不问的状态了。
    当日她生产赵伸之时,便已觉得赵仅的生死无关紧要,如今便更显无足轻重了。何况若是在这样一个关键节点上赵仅出了事,身为皇后的自己可是很难洗脱嫌疑的。
    “赵仅总算是皇家血脉,官家子嗣不多,留着他封个王爷,念在与伸儿同宗的份上,日后也能算一个助力,他还能让外人欺负了自己的弟弟不成?”
    “娘娘宅心仁厚,也算那赵仅有福了。”向郊轻声应诺,“那微臣这边……”
    “兄长该如何做,还需要本宫这个妇道人家指手画脚吗?”向皇后自然不信自己的哥哥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动作,他如此问,只是打算让自己的部署更加名正言顺些而已,“后宫不参政是朝廷的规矩,本宫也无权越轨,兄长只管自己处理便好,又何须来问我?”
    “微臣知道了。”躬身施礼时,向郊的嘴角满是笑意,在养仪殿磨蹭了许久,他等的便是皇后的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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