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现如今商国征战已少,通过掠夺而得来的奴隶远不如这些年积累下的奴隶,但这却是如今可以下手的第一步。
    只有先否了掠夺战俘为奴的作风,或许才能将那些原本祖上被俘来的奴隶,恢复正常平民的身份。
    如此,商国青壮可多,兵马可强,各行各事可用之人才源源不断,国力跃升,指日可待!”
    “然后呢?”
    李长寿含笑问着。
    闻仲沉吟几声,又道:“您是问?”
    “不谈其他,只谈商国本身。”
    “然后,商国自可延绵国运,久远长存……”
    李长寿看向子受,笑道:“王子也是这般想的?”
    子受目中满是光亮,定声道:“少师之言,子受之志!”
    李长寿缓缓叹了口气:“咱们举杯同饮,边饮边谈。”
    三人举杯同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李长寿却先闭上双眼,双手揣在袖中,似是睡着了一般。
    他在思考,自己今夜要不要点拨‘纣王’……
    李长寿心底虽然明白,就算出手点拨子受,天道收束之力非子受可抵挡;但当某种可能性摆在面前时,李长寿依然想去尝试一番。
    重点是,退一万步,此事对自己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
    且换个角度考虑,自己能影响到‘帝辛’的机会本就不多,而今‘帝辛’尚是‘王子子受’,可塑性还在。
    “你们错了。”
    “错了?”闻仲有些不解。
    子受忙道:“莫非,我商国还有其他中兴之法?”
    李长寿叹道:“少师之言有理,行为却太过鲁莽,王子自当学过商之历史,可知商国力为何逐步亏空?”
    子受道:
    “子受每日都在想这般问题,原因存四。
    其一便是在文成先祖定下嫡长子传位之法前,为争夺王位往往掀起阵阵血雨,国力内耗太过严重。
    其二,贵族世家越发稳固,大多不思进取,只存享乐之念,懒惰懈怠者大有人在。
    其三在于奴隶太多,已成隐患,商人心浮气躁,享乐奢靡之风已近乎无可救药,渐无可用之才。
    其四在于众诸侯。
    我商人内乱时,八百诸侯休养生息,其中不乏野心勃勃之人。
    与受即将大婚之姜氏,便是东伯侯之女,我与她尚未相识,不知具体,只看过画像,但她却定会成为我的王后。
    这便是父王的稳固之策。”
    李长寿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口中,笑道:“王子,咱们不如推演一番。
    若此次,你得王的支持,军中杀将之事成为你革新内治的开端,后面会发生何事?
    闻仲也一起想想。”
    于是,闻仲与子受各自思索。
    闻仲毕竟是炼气士,活的年头久,见多识广、考虑问题较为全面,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子受还是气盛一些,思考了少顷便道:
    “必会有许多老臣反对。”
    闻仲连忙接话:“不只如此,此事涉及的不只是武将世家。
    要解决奴隶之事,不可避免就会触动当前所有诸侯、贵族、世家,乃至于百姓。
    奴隶需要的只是一份口粮,却可耕田种地、开凿河渠、为家中奴仆,他们生来如此,绝大多数都不曾有反抗的念想。
    若咱们直接出手……嘶!
    怕是一场惊天之变。”
    子受道:“少师所言,是否有些太过夸大了?”
    “王子,是我之前有些想当然了,思虑不周,”闻仲面色有些灰暗,“奴隶之事,必须从后处置、从权处置。
    此次军中杀将之事,必须遮掩过去。
    咱们之前商量的,在朝堂之上争辩奴隶对国之害处,绝不可行!”
    李长寿含笑点头。
    子受面露怒色,定声道:“受何惧有之?当辩之!”
    闻仲叹道:“强辩恐出大事。”
    “大不了就是此位不保,”子受长身而起,“便是此性命送于他们又何妨!”
    “王子、王子,”李长寿忙道,“莫要激动,事当从权,不可急躁。
    王子方才所言这四条,切中要害,确实是商国如今之弊病,这些弊病积年累月,早已存在不知多久,绝非一两句话就可轻易更改。
    但若王子这般有匡扶大商的未来君主,轻易被那些老顽固弄垮,那才是大商国之不幸。
    你先祖,可是在天上看着你呐!”
    子受面露惭色,对着空中做了个深揖,坐了下来。
    李长寿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藏着掖着,为王子和少师敬献三策。”
    闻仲喜道:“有您出手,大商稳固矣!”
    子受也是侧耳倾听。
    他其实对少师如此奉承大史有些不满,稍后这大史若是胡言乱语,说什么让他放弃革新政事的话语,那他立刻转身走人。
    却听李长寿缓声道:
    “这第一策,就是要稳。
    在王子成为国君之前,需争取到朝歌城内外,商人百姓和权贵的支持。
    王子必须明白这般道理——你并非大王唯一的子嗣,若大王因商国上下的压力,不得不斩了王子,王位依然有继承者。
    说话做主的,永远是王,而非王子。”
    子受不由默然。
    李长寿又道:
    “这第二策,还是稳。
    前有‘伊尹流放国君’之事,足以为警惕。
    王权并非没有制约,商国王权形成的过程,是以统治身周的文臣武将、权贵诸侯为核心,政令需有人执行,军队需有将率领,王权反受其制。
    这一条尤为重要。”
    子受思索一阵,问:“可否请大史细说?”
    “具体问他就是,”李长寿指了指闻仲,“简单说来,就是你必须先拉拢住大臣、大将,让他们与你一条心,然后再一步步、细微地推动你的变革。
    削弱诸侯也好,改奴为民也罢,都需逐步去实现,不可能三五个月就有成效,三五十年都有些勉强。
    步子迈大了,容易扯到大……腿内侧的筋肉!”
    子受缓缓点头,对此颇有感触。
    李长寿继续道:“军权又是其中重中之重,王子此时必须培养自己能绝对信赖的军中大将,在朝歌城掌握绝对的话语权。
    这是一切的基础,也是诸侯畏惧商君的根由。”
    “听大史一席话语,受豁然开朗!”
    子受眼中满是感慨,对李长寿端杯敬酒。
    “莫要急,还没说完。”
    李长寿轻笑着端酒回应,笑道:“这第三策,依然是稳。
    此稳针对于各大诸侯,以诸侯制约诸侯,该怀柔时怀柔,静等时机、分而化之,此事最为重要。”
    子受细细思索,目中渐渐满是亮光。
    闻仲又问:“今日之局又当如何解?”
    李长寿笑道:“说容易也容易,且还可对子受有利。”
    “受,愿闻其详!”
    “王子当举仁义之名,绝口不提改奴为民之事,也不要将心底志向流露出去,哪怕之前说过,当有人提及,你就坚决否认。”
    李长寿笑了笑,继续道:
    “王子可说,大商立国之本在于商人先祖浴血厮杀,战败者之子孙,如何配与商人同起同坐?
    当然,这话只是说辞。
    王子你要学会自我塑造,分清楚利益关系,稳固住自身嗣子的身份。
    这样,你才有实现心底志向的机会。
    具体如何发挥,你与少师商量就是。”
    闻仲却道:“可,大史,登位前一套、登位后又一套,岂非被人诟病?”
    李长寿笑道:“子受可在乎骂名?”
    “哈哈哈!”
    子受大笑几声,豪气顿生!
    “受自幼时便遭毒、遭害、遭落井、遭屋塌,更遭流言蜚语,说我怪命。
    骂名,浮云尔。
    国欲改革,王当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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