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姻适才发现,在他食指骨节那儿,戴着一枚黛蓝宝石戒指,水色极好。
    “你易容了?”近距离看着那张脸发生变化,青姻面色讶异。
    敛去眉间灼灼锋芒,脸部线条也变得流畅柔和,腰间佩挂着香草嘉兰挂饰,衬他今儿这身竹青色袍子,显得格外矜骄贵气。
    分明还是那张脸,却不再让人觉得孤傲凌厉,而是多了几分南方商贾公子的温润和平易近人。
    当然前提是,他那双眼睛一直保持和善。
    这样出现在市井,才不会显得突兀。
    只见他戒指光芒一闪,青姻身上也已换了光景。
    一件青葱色天锦素纱裙将她身段包裹得严丝合缝,外头一层纱将玲珑曲线遮掩了个彻彻底底,一顶帏帽戴在头上,垂下的粉色面纱替她隔开尘世,恁的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像夏日池塘里婷婷的芙蕖,又似无边夜色里一枝娇嫩的新绿。
    青姻照了下镜子,浑身不自在的瞥了眼慕衡,心里面对他这种奇葩审美实在不敢恭维。
    况且,既然他有这本事,之前为何非逼着她当面换。
    却听他淡淡道:“虽说是头回跟本尊出门,你也不必太紧张,将来这些事,你若不想打理,我给你找个可靠之人便是。”
    慕氏每一代祖宗飞升之前,总会给儿女留些产业。
    一方面是给旁枝亲戚们些甜头,另一方面,即便是修仙之人也有所开销,总不能只顾自己飞升,把孩儿孤零零留在世上,还要受贫穷搓磨。
    于是上百年来,慕氏资产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渐渐已能用富甲一方、富得流油来形容。
    青姻知道,每隔一段时日,慕衡便会下山一趟,打理族中的一些事务。
    她刚想说,你去忙你的,我与小五自行活动即可。
    就听见门外传来小五的声音,道:“仙宗大人,车辇已经准备好了。”
    她心念一动,不由看向慕衡,他没有作声,门外也再没有催促。
    好像这些日子,他与小五之间已经达成某些默契,有时,她会主动替慕衡做一些事,有时慕衡也会直接吩咐她。
    他能这样,青姻觉得十分欣慰。
    同时也觉出一点味来,就像那日在莲花法会上,小五坚定不移站到他身后一样,今日,她恐怕也不会与自己单独行动。
    她垂眸,多与他在一处也好,能找机会偷铃铛。
    至于他方才说,让自己打理什么东西,她根本懒得想。
    “大人若是满意了,便出发吧。”穿着这一套行头,走路都多有不便,她双手拎着裙摆,想着待会逃走还得先脱了这一身。
    峰上停了一架云辇,小五和白狐仙站在边上,看着二人着同色系衣衫出现,面上神色各异。
    小五微笑着来到青姻身边,道:“阿姻,仙宗大人今天是特地带你出门,待会下了山,我就去办我们的事,完了就自己去逛一会儿了。”
    她语调无比自然,似乎在说一件早就与她商量好的事,可青姻莫名觉得,自己被好朋友卖了。
    竹小五又扯了扯她袖子,将她带到一边,小声道:“还有啊,你要小心那个白狐,昨天半夜我出来如厕,听见她跟仙宗大人说你坏话来着。”
    “说什么?”青姻不禁哑然,在她心里,白狐仙一直是像大姐姐一样温柔的存在,她会怎么说自己呢。
    “总之,就是说仙宗大人带你出去,不合适。”
    还没来得及说几句,那边慕衡投来冷冷目光,竹小五推了推她:“快去吧,灵植我都放储物袋了,待会拿去卖了分你钱,你跟着仙宗大人就好。”
    青姻只得与慕衡上了车辇,二人分坐两边。
    冷不防对视,见慕衡眼中戏谑之情更甚。
    不能自由行动,她心情本就差了,忍不住问:“你笑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和小五一起坐登云梯。”
    “阿姻若是缺钱,改日,本尊再多替你种些海灵芝。”慕衡淡淡开口,眉目舒展。
    明显是将她方才与小五的对话都听了去。
    青姻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讥讽她,不由拧眉怒怼:“我是缺钱得很,怎么了,仙宗大人可没给过我月例银子。”
    “今儿一齐都给你。”他大方回应,人懒懒靠在软垫上,长腿交叠,脚尖轻踢到她的膝上,暧昧的撩起纱摆。
    青姻心气不高,就此恹下去。
    目光时不时落在系在他腰间的铃铛上,慕衡见了,玩味道:“阿姻想要这个。”
    “想看一眼,可以吗。”有求于他的时候,青姻目光会不自觉的软下来,如甜芳的糖。
    慕衡轻笑一声,摘下铃铛递给她,“这里面,放了一缕你的头发,所以只要你还在阳间,就能循着铃声找到你。”
    青姻手摩挲了下铃铛,慕衡在什么时候,竟绞了她的头发?
    慕衡不催,她却也不得不递回来道:“真是好不公平,大人能随时随地找到我,但我在危急关头,却没法子联系到大人。”
    许是无意,但她总能准确无误戳到慕衡命脉。
    他整个身体,几乎都僵直了。
    那一回,她被李妍鞭笞至死,最后一刻究竟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
    事后常常想起,都觉得,这是他一生最大的失误。
    “铃铛你先拿着,若要找我,只需对着它唤一声我的名字。”慕衡拿起铃铛,施了个法,又递回给她。
    片刻后,终是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慕衡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柔媚孱弱,仿佛存心要勾人怜悯。
    偏偏,他一直极吃她这一套,无数次在床上,便是因她露出这副表情,不得不放过了。
    长臂一伸,将她揽在怀里,竹青与葱绿交叠映入眼帘,青姻忍不下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慕衡两只捏起她下巴,盯着她恻恻的问:“笑什么。”
    青姻不敢说,但在对方逼视的目光下,弱弱吐露:“大人,我们俩今天,真是好绿啊。”
    “绿,有何不妥?”看出她眼里隐含的恶趣,慕衡蹙眉。
    见她虽低垂着头,却眉眼弯弯,憋着笑,不由更追问:“再不说,本尊要罚你。”
    言语之间,已伸手去探她的腰窝,淡淡麝香味铺陈一室,青姻睁大眼睛,忽然之间,眼里心里满满都是这个人。
    宽大的车辇飞得很平稳,半空中,一行大雁潺潺经过,绕着车头一会排成一字,一会排成人字。
    片刻打闹欢愉,让人不禁像跌回了旧时光。
    心怀离别之前最后一抹温柔,她探身凑近了慕衡耳朵,轻声跟她解释’绿‘在民间于男子身上的意义。
    对方脸色立时阴沉下去,良久,未发一言。
    青姻本是玩笑,却在看到他神色后,不由吓了一跳。
    那双深幽凤目,渐渐染上一层赤红寒霜,如秋日的红枫,带着欺霜赛雪的冷冽。
    “是么?”他隔了半晌才说话,凤目中情绪晦涩不安,直直盯向她:“依照这个说法,阿姻上回说,要去给别人生孩子,就叫’绿‘了我?”
    须臾间,他身上竹青色,变为质地古朴的鸦白,袖口绣着云锦凤纹。
    刚刚说的分明是衣服,不知他缘何突然提起这事,青姻心道不好。
    那日,自己在山洞中口不择言,说了许多触犯他大忌的话,当时还没怎么样,现在莫不是要来清算。
    想着铃铛都已到手,马上就要离开,更不可横生枝节。
    她便以更温顺姿态,柔和望着他:“慕衡,若此生还有机会,我只想给你生。”
    此话,半真半假。
    她既已吃了那药,此生就再无机会了。
    但是若没有之前那些事,她其实,是愿意给他生的。
    他不禁呼吸一滞,耳后染上一层红晕,目光打量她细弱的身板,又轻轻叹了口气。
    修仙之人,心里不可有太多挂碍。
    今日这一趟,便是给她谋一个后路,至于二人的孩子,他并不十分想要。
    “来日方长。”慕衡低沉的声音飞入她耳朵,清飘像一片落叶,任怎么低空飞旋,都再落不到她心间去。
    二人心怀各异,静静相拥半刻。
    车辇终于稳稳落地,慕衡掀开墨色厚重的帘子率先下去,青姻正要跟上,眼前忽而伸过来一只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手。
    她眼底几分酸涩,扶了上去,脚稳稳踩上实地。
    眼前阵仗,实是她没想到的。
    一个黑青色石瓦铸成的大宅门前,乌泱泱站了十几号人,躬身垂眸迎接他们的到来。
    白狐仙比他们先到,此时穿一身寻常女子红衫,站在领头处,目光从青姻身上淡淡飘过,而后迎上前道:“仙宗一路劳顿,请先入内休憩片刻吧。”
    一路劳顿?
    第19章 负气松开,你弄疼我了。
    青姻实在不知,他哪里劳顿了。
    侧目看去,他面上并无任何不自然,想来对凡间这些套话已是习以为常。
    最前方有一名年逾花甲的老者,身着印了墨色蟒纹的官服,笑着朝慕衡迎来。
    算算年龄,这两人应是平辈。
    饶是青姻年方十七,也不禁感叹一句,真乃仙门不知岁月老。
    慕衡与对方寒暄几句,见他一直看自己身后,似有所指。
    回身盯上去,见青姻周身严丝合缝,头发丝都未露出来一根,面色稍霁。
    白狐仙见状,正要介绍说,青姻也是天殊峰的仙侍,便听她家首宗大人语气宠溺道:“姻儿,这是我隔房的堂弟。”
    隔房,也不知隔了几房。
    他想着,纳定之前,需带她来见见族中亲戚。
    也省的她总拿凡间那些繁文缛节说事,弄得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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