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板本是朝臣随身携带,记录备忘所用,此刻却被当作武器。
    徐还品阶高,所用的是象牙制笏板,猛掷而出,打在周烨的额角,血流如注,这位不依不饶的侍御史顿时蒙了。
    紫宸殿上,君臣为之愕然,旋即哗然。
    徐驸马竟然当殿执笏击打御史言官,了不得了。
    周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哭道:“官家,驸马欲击杀臣,请官家为臣做主。”
    击杀!
    一句话上升到了杀人灭口的高度。
    不知是“兔死狐悲”,还是早有预谋,立即有几名言官出列:“官家,大宋自太祖朝起,不禁言路,御史畅所欲言,风闻奏事。
    今驸马竟因御史弹劾,当殿辱骂殴打言官,实在过分。”
    “驸马当殿动手,君前失仪,有失体统,请官家主持公道。”
    “徐驸马前线得胜而归,自恃功高,骄纵非常,目无法度,目无君上,请官家治罪。”
    顷刻之间,朝堂上变成了对徐还的弹劾与声讨。
    赵构也有点蒙,这个情形完全出乎意料。
    徐还在运河打人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从昨日开始就有言官上疏弹劾,多少得有个处置,对各方有个交代。
    却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徐还当殿殴打言官,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包括和张俊和秦桧,笏板飞出去的那一刻,他们心里都是以沉,知道今日的事情已经有些不可收拾。
    始作俑者的徐还反倒作为淡定,打人是临时起意。
    张俊和言官唱双簧不奇怪,但赵构的态度让他有些起疑,轻描淡写就原谅了张俊,意欲何为啊?
    与其任人摆布,还不如干点出格的,打乱对手阵脚,顺道试探一下赵构的底线。
    也算稍稍报复和震慑下这帮助纣为虐的言官,在前线作战时,他们没少进谗言,在背后诋毁拖后腿。
    今日更是公然扣帽子,不知是哪根葱的周烨跳的最是厉害,既然如此,那就谁也不要痛快。
    “官家,臣越俎代庖惩戒巡逻兵,一时失态打了这位周御史,君前失仪,甘愿领罪受罚。”
    徐还欠身肃容道:“臣惩戒巡逻兵是为还百姓公道,除此之外他们曾公然向臣放箭动刀,箭镞犹在船舷之上。
    臣本不欲追究,奈何有人不依不饶,既如此,还请朝廷秉公处置。
    御史确实风闻奏事之权,但不察详情,选择性奏禀,到底是尸位素餐,还是包藏祸心,还请官家明察。”
    这个局面,所有人始料未及,赵构坐在御座上,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徐还认罪领罚,态度很好!
    可是怎么罚?这才是关键。
    刚从西北得胜而归,立下悍马功劳,回朝面君第一天被治罪,天下人会怎么看?后世史笔会怎么写?
    苛待功臣,兔死狗烹?
    这个罪名赵构承担不起。
    而且今时今日,北方边境依旧岌岌可危,远没有到飞鸟尽,良弓藏的地步,决不能寒了功臣武将之心。
    何况徐还还是驸马,是他的妹夫,这层亲伦关系不能枉顾。
    再有,徐还惩戒兵痞是为民请命,百姓拍手称快,若因此事过分惩戒,民意如何?徐还在民间的威望可不低呀!
    可是,徐还到底打了言官。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甚少有打杀言官的先例,大宋更有不因言获罪的传统,不惩戒也没法交代。
    何况徐还御前失仪,公然动手,多少没有把自己和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必须有所惩戒。
    为难啊!
    剧本完全超乎预想,脱离掌控,赵构一时间眉头大皱。
    最终目光落在几位平章事身上,问道:“政事堂怎么看?”
    按理说应该先由吕颐浩、张浚两位排名靠前的宰相先开口,不曾想秦桧竟抢先一步。
    张浚不由眉头微皱,这是什么意思?要趁机插刀,坑害徐还吗?
    秦桧朗声道:“回官家,巡逻兵卒行止不当,或确有欺压百姓之嫌,且冲撞了驸马也应是事实。
    或许兵卒不知驸马身份,但公然向朝廷重臣,皇亲国戚放箭动刀,其罪不小。亲兵为保护驸马安全,维护尊严,出手过重,也在情理之中,那三个淹死的兵卒也算罪有应得。”
    咦!
    秦桧竟是在为徐还开脱,张浚微微诧异。
    但张俊却脸色一沉,这么一说,自家小舅子和那群兵痞罪过可就大了。秦桧这事什么意思啊?见势不妙,临时倒戈?
    只听秦桧续道:“御史风闻奏事,监察百官,此乃职责所在,或许失察不详之处,但并无过错,当殿辱骂殴打确实不对。
    不过……驸马久在军中,前线战事激烈,难免火气大些,性情急躁,且为大宋立下悍马功劳,情有可原。”
    听到这里,徐还算是明白了。
    秦桧高明啊,轻松写意地将运河冲突和今日事件分割,区别对待。
    严格追查,运河冲突损伤的不过是些许兵痞小卒,无伤大雅,纵然牵涉到张俊,也可以承受。
    但今日殴打言官是不争的事实,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哪怕有污蔑之嫌,也是职责所在,从而不着痕迹地维护了周烨。
    徐还在君前公然辱骂殴打,这罪过可不小,必须有个交代。最后貌似替徐还求情,但情有可原四个字恰恰认定有罪。
    秦桧这番话,合乎情理,吕颐浩和张浚纵然想为徐还说话,也不好开口。
    也只好从军旅生涯对脾气影响,以及徐还的功劳方面开脱,减轻罪责。
    赵构沉吟片刻,皱眉道:“巡河兵欺压百姓,冲撞驸马之事,交大理寺调查审问,依律处置。”
    “遵旨!”大理寺卿无奈皱眉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徐还御前失仪,辱骂殴打言官,有失体统,念其久在军旅,性情急躁,且立有汗马功劳,将功折罪。”
    赵构略微停顿,朗声道:“着罢黜其枢密副使、川陕宣抚使、淮南节度使,罚俸一年,思悟悔过。”
    得!
    不到半个时辰,尚未坐上的枢密副使就被罢黜了,与其同时,一切实权职务全都解除。
    至于辅国大将军、秦国公,这些都是爵位、荣誉武勋,并无实权,徐还瞬间无官一身轻。
    如此也算是重罚了,但是御史言官们似乎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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