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婵两眼睁得圆彪彪的,捧着那方圆四寸的玉玺蹲下身去,与戚扬生齐平,问道:“你从哪儿得到这个的?”
    “我从地里挖出来的。”戚扬生摸着玉玺上的小鳞角,“终于有主了。”
    暂且搁下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萧婵又问:“你可将此事告诉过别人?”
    “没有。”戚扬生抬首一看天色,跑开了几步,朝萧婵这边挥了挥手,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村了,贵人有缘再见。”
    戚扬生和个猴儿似的一窜就到了十武开外,萧婵胡乱把玉玺袖进袖中,朝着霍戟跺足迭声:“霍将军霍将军霍将军你过来。”
    霍戟以为出了什么岔子,一个闪步到喊声之处。萧婵指着一蹦一跳远去的戚扬生,道:“帮我劈晕他,快点。”
    想到他杀虎之事,力气过人,萧婵又道:“轻一些,我要活的。”
    霍戟立起了一掌转步去追,戚扬生觉得脑后声音乱糟糟的,然后脖颈一吃痛,四肢绵绵若柳,昏了过去。
    霍戟拎起他的衣襟,带到了萧婵的面前。萧婵伸出一指探了探鼻息,尚在,也不做解释,只道:“将他带回姑臧。”
    众人两下里好奇,黄毛小子送了夫人什么,夫人为何要强行将黄毛小子带走?
    不过萧婵不说,他们也不敢过问,就在心里不住不住猜疑疑惑。
    一路上萧婵都揣着玉玺,神色病病怏怏的,没想到,天下豪强苦寻的传国玉玺,就这么落在她手中。
    是真是假她都不知道,但如果是真的,她该交给谁呢?
    *
    一行人在金乌西坠之前赶到了姑臧。
    萧婵匆匆递了缄封严密的信给霍戟,说一定要交到曹淮安手中。
    霍戟接过信,点了百名将士去了幽州。
    当然,其实去的是益州。
    曹淮安去了荆州之后,又往西边的益州去了。
    霍戟在就道之前,姚三笙把他拦下,道:“手给我。”
    霍戟把滴脓的手袖进宽袖里,不愿伸出来。
    “打虎英雄,这一日下来不觉得头目眩晕,四肢怠惰吗?”姚三笙走上前去摸上他的额头,果然在拂拂发热。
    被虎抓伤可不同于被家畜抓伤,她早就看霍戟不对劲了,他本身面颜紫色还透着亮,现在是透着黑红,脚下不稳,说话虚弱,是伤口恶化,致了发热。
    抓过霍戟的手一看,伤口青黄水流,姚三笙十分无奈,拿出浆水一点点冲净伤处,道:“唉,医者真是容易心软,这骨节分明的手长在霍将军这里,太委屈,太可惜,太可怜。”
    冰凉的浆水碰到伤处,生起一股烫感,烫到了耳后根去了,霍戟缩拳,正好把姚三笙的几根指头纳进掌里。
    姚三笙的手不似别的女子那般若无骨,腻滑如丝,她十指有皴皮,一路上都在挖些各型各色的草,故而甲缝里藏着些泥土。
    伤处冲净,姚三笙取出碾好的药敷了上去,“我那日给你的药,一日敷上两回,这几日莫要沾水,也不要动这只手了。”
    “知道了。”霍戟淡不济回道,“谢谢。”
    姚三笙目瞪口呆,竟然能从他口中吐出感谢之辞,一定是她耳岔了。
    *
    萧婵把小寺村的事情与吕舟提了一下。吕舟次日就挈着姚三笙去了村子。
    得了玉玺之后,萧婵整日魂不守舍的,思前想后理不出一点头绪,噩梦又烦扰,弄得她寝食皆废。
    她把那颗玉玺藏在了榻底下,时不时就猫腰看一眼,半夜醒来也要看一眼。
    这件事情,她只告诉了缳娘,没有告诉宛童。宛童的性子与她匹似,稍不注意就会说溜嘴。
    缳娘虽在宫中待了数年,可玉玺这种东西,可从未见过,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两人日夜倒替守着玉玺,冥思苦想,想着这玉玺到底是真是假。
    *
    戚扬生寡瘦,浑身就只有一把松弛的骨头,被霍戟不轻不重的劈了一掌,昏了整整七日。他醒时两眼漆黑,不管屋子里可否有人,张嘴就道:“我怎么在这里?这是哪里?”
    屋里没人,屋外有人。
    “那日你晕了,夫人将你带回来了。”方仁听到声响,端着碗热腾腾的小粥进来。
    戚扬生闻到香味,饥肠辘辘,一骨碌的就跳下榻,劈手夺了粥,像喝水一样咕噜咕噜的就咽进肚子里。
    才出锅的粥啊,他不觉得烫吗?方仁心里念了念,才说道:“我家夫人给你在府上寻了个差事儿,就每日溜溜夫人的爱犬和给两只鹦鹉喂食。差事简单,你可莫出现差池,惹得夫人伤心,君上可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虽说近来君上不在府中。”
    听了大半日,戚扬生还是绕在“夫人”二字出不来了,他岔断方仁的话,问道:“你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所以你家夫人到底是谁?”
    方仁回道:“哦,你大抵是不知,我家夫人是凉侯之妻,江陵侯之女。”
    “你说的可是那个年纪轻轻,却生得貌美如花的贵人?”戚扬生脑子里都是萧婵的模样。
    方仁有些活络的回道:“嗯……是吧。”
    貌美如花一词放在萧婵身上未免太俗气,花哪及她半分,萧婵的容貌应当是比花而花羞惭,比玉而玉黯淡,。
    戚扬生目瞪口呆,道:“真当是贵中之贵啊……我想见见这位夫人。”
    方仁拚掌一呼,转身就走,口中念道:“啊,我都忘了,夫人说你醒了之后要我带你去见她来着。”
    走到一半,松头日脑的方仁转了道弯,又是拚掌一呼。
    得了,戚扬生忘记捎上了。
    ……
    戚扬生被方仁领到厅堂,等了一忽儿,只见一个穿着生色的衣裳女子,后头从一位老媪,两相悠悠走来。
    女子屏退了所有人,开口就道:“你终于醒了。”
    萧婵在小寺村穿着素色布衣,如今略施淡妆,衣物扈扈,宛若仙子下凡。
    戚扬生垂头疾避在柱后,小脸儿泌着羞色,只把两眼潜目着。
    柱子比戚扬生还瘦些,根本遮不住他,大半的身躯露在外头。如此反应,把萧婵逗笑了,一笑口角晕浅涡。
    “你怎么见我就躲?我又不是坏人,你过来,有话问你。”
    戚扬生两脚不自由地循声自行,萧婵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换了一身行头,也是个精神的小儿郎。”
    戚扬生胁肩累足,脖颈垂得如累累麦穗,两条细长的肐膊扭绞在一块,用颤涩的声音问道:“夫人想问什么?”
    萧婵忽地敛了笑容,与缳娘溜了眼神,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才正色道:“那日你给我的东西,是从哪儿得到的?”
    “我从墓穴里挖出来的。”
    墓……死人?这小子难不成是盗墓贼吗?萧婵不禁掇了掇肩,倒吸了口气,下意识就退了一步。
    戚扬生知萧婵对此话有误,为己力辩,道:“夫人莫误会。我不是盗墓贼,那墓穴是我父亲的。父亲七年前病逝,去岁托梦与我,让我凿其墓穴取出此物,将来好送给路过的贵人,我等了一年,都没等到,适逢夫人路过,想应当是贵人,就送了。”
    萧婵有些不好意思,假意咳了两声,道:“你姓戚?你父亲是谁?”
    “我随母姓,我父亲叫做姓傅。”
    姓傅?萧婵记得那个盗走玉玺之人,也姓傅,叫傅司阙。父亲时不时就臭骂一顿傅司阙:“傅司阙这个毛贼,弄的天下之人你猜我我疑你的,要是被我遇见,我就把他狗头砍下来当下酒之食。”
    那时她还小,听到这血腥之事,两眼汪汪,道:“阿父好可怕。”然后一溜烟躲到祖母怀里。
    祖母嗔了父亲一眼,道:“在茑茑面前,嘴巴里说什么砍啊杀的,呈气势啊?”
    若说萧婵之前还疑此物是真假,如今已一心认定这是真的了。
    好啊,竟然带进棺材里,真是掘地三尺也难寻。
    萧婵半喜半忧,若是假的就砸碎了罢,是真的,该交给谁呢?
    那日她对霍戟是如何说的?她说,这村与她有缘,今日还非去不可了。
    果是与这村有缘不错。
    去了一趟不仅知道张甫水的事情,探囊就得了玉玺……没准这村往后还能做出些大事儿来。
    她在心里活络了半天,戚扬生看她眉宇间夹杂着愁苦的意绪,问:“可是这东西有古怪?”
    萧婵没有回答戚扬生之问,转头对缳娘道:“他与我有缘,从今日起,便在府中罢,缳娘,你且带他熟悉熟悉府上。”
    戚扬生本来想问自己为何会晕倒,又为何来了府上,但念头一转,这些暂且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以后不用再挨饿受冻,心里这般想,带着愉悦的步子跟着缳娘走了。
    萧婵揣着这玉玺,又浑浑噩噩的过了十来天,吕舟也从村中归来,道是村中大部分人疾况已有所好转,接下来只需服药便可。吕舟回来了,但姚三笙还在哪儿。曹淮安不在,凉州的事务是由周老先生处理。
    周老先生得知此事后,便命人在凉州各地建立了病坊,凡贫病者,都可来病坊寻医求药。
    *
    又过了半个月,萧婵终于听到曹淮安归来的小耗,登时喜出望外,跑到府前,却发现他气息奄奄,是被抬回来的。
    她那雀跃的步子一下子就顿在了原地,目光看向窦成章,窦成章脸上多了几道伤,原本白净的肌肤如今是黑黢黢的。
    窦成章给她深深打了一躬,道:“多谢夫人。”
    萧婵“啊”了一声,没问为何,目光转而看向霍戟,得到的是他颇有礼貌的点头。
    她看看天上的太阳,再看看地上的影子,一切正常,她心里惦念着曹淮安,也不管二人为何如此乖常,只问起发生了何事。
    窦成章酝酿了许久才回道。
    原来曹淮安与窦成章被山贼所围困,多亏霍戟及时赶到。但多日疲惫,箭疮迸裂,血壅滞于内,以至于寸步难行,只好抬回来,快到姑臧时,不知为何又忽然起了高烧,遂又陷入了昏迷。
    吕舟发了好大一通火,说曹淮安不顾惜自己,从速寻个风水宝地挖好坟埏,占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下葬了吧。
    不怪吕舟嘴毒,且是他千叮咛万嘱咐过曹淮安要好生静养。曹淮安口头漫应,可看看他背地里做什么了?但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每日必定三诊,照看得比第一回还细心,作为一名医者,总不能真看着一个人影削解骨。
    萧婵早把那玉玺之事抛到九霄云外,没日没夜的照顾曹淮安,就像个切己的妻子,几日下来,面团团的芙蓉脸脱色不少。
    多日过去,曹淮安还没醒的迹象,他鼻息也似乎越来越弱,甚至前不久才退的凉,又烧了起来,体若燔烫,偶尔咳嗽时,头倾胸曲,还会牵扯伤口。
    萧婵脑尽痛,急得一副眼里插柴的模样,与吕舟道:“不给他吃点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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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阳(1)
    曹阳又犯错了,她不小心把阿父的衣裳用剪子剪了一道口子。
    那是一件千补百衲的,边角暍色的衣裳,阿父很爱惜这件衣裳,据说是阿母亲劳玉手洗濯的。
    曹淮安看到衣裳破了个口子,气得嘴乌目吐,碎发森竖,他还未开口薄责,曹阳水扑花儿的脸就吊着泪。曹淮安总是到期心软,讪讪地收回薄责之辞,转头让婢女每日嗝报后给她念《论语》。
    婢女捧着书在她屋外站成一排,一人一句轮番上阵,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充斥着后院,直入曹阳耳畔。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
    平日里和善温柔的婢女,一旦拿起书就变成了笑面虎,曹阳对她们打滚扯娇然而都无动于衷。
    曹阳最不喜欢念书了,被《论语》支配的日子里,阿父对她不管不问,就连养的犬,见到她四只爪子扬起尘土掉头就跑……
    曹阳欲哭无泪,只能乖乖受着。
    *
    到了第十日,她在花园和傅女小桃一同扑蝴蝶,瞬间狂风四起,没过一会儿天公就下起了大雨。雨太大,即便有伞也遮不住身子,曹阳只能干巴巴地站在在凉亭下祈祷着快些停。
    黑森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曹阳若有所思,道:“这雨可能要下到明日呢。”
    小桃望了一眼地上的积水,嗯了一声。
    “那明早是不是不用来念书啦?”这话说太直白,她补了一句蜜语,“你们淋湿了我会心疼的。”
    小桃喉间咽住,掩面而泣,吸溜着鼻子,道:“呜呜,我家女公子竟然心疼人了。不过您放心,下雨的话我们就去凉亭内念,虽然是离您远了些,那我们明天吃多点,力气也就足了,保管声音和平时略无差别。小桃今日太高兴了,现在就想给您念书了……学而时习之,不亦……”
    曹阳:“.......”
    【因为宿友疯狂找我的文,有点害羞惹,不想被找到,所以微博名和笔名都改了,本来想改个标题的发现改不了了】
    【微博的番外有小伙伴看不了,所以偶尔放一些在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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