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淮安回道:“她不怪我,我便要怪自己十二分,我没有护好她,和赵方域有什么区别呢?”
    说着,他噀出积在喉中的鲜血。周老先生骇然失色,一面扶着他回到榻上,一面唤吕舟来医。吕舟见惯不怪,取袖中的药就送进曹淮安口中。
    药与唾沫相融,淡去了血腥味。周老先生不忍见他眉间生愁色,做出个父亲的样,说上几句温存的话。
    曹淮安无言,若望着一片无声无息的沙漠,眼里茫然无光,吕舟扯过周老先生的袖子,眼却看着榻上的人徐徐说道:“心之疾,无药能解。”
    他今次患的是心疾,除了萧婵,就算神医尽心竭力救治,不过是白费力气。
    曹淮安付之一笑,道:“二位先生放心,我曹淮安不会因心疾而死,这样太惹人笑耻。”
    有这句话儿,周老先生与吕舟相视一笑,他们焚上一盏安神香后悄然离去。
    放箭的将士已死,曹淮安无从得知是何人指使,孟魑到崖下寻到赵方域的尸体,拔出喉上的箭,也没能从箭上得知一二。
    射中赵方域的箭是凉州将士所用的箭,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曹淮安隐隐有感,今次射萧婵的人,与射他的人是一伙的。
    若是一伙的,萧婵今次便是因他才受伤,换句话来说,萧婵险些因他死去。当时姚三笙看到了伤口,说道:“再晚一些过来,即使有俞扁之术也难救回半条性命。”
    曹淮安苦笑,如今睁眼闭眼都是萧婵受伤之后的样子,他捂住血淋淋的口子想让血止住,却流了满掌。天寒地坼的时节,流出来的颈血都冻凝了,他看着手上冻凝的血块,顿开了喉咙却喊不出声。
    萧婵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在受伤时却没有留下一滴眼泪,昏迷时还在使性子,药太苦了,嘴巴一点儿都不肯张开,非得往里头酟些甜糖了才肯饮;换药时还会念叨着让人轻一些;一日不给她擦身还会生气……
    娇里娇气的,惹人心疼。
    *
    萧安谷误了今年的吉日,而下一个黄道吉日是在半年之后,萧婵心里愧疚,兜兜转转还是误了兄长的吉日,她那日和曹淮安吵口时,一气之下说横着也要回来,没想一句气话而已,却实现了。
    萧婵赏给自己一个脑凿子,撇头呸了几声,往后还是少说不吉利的话才是。
    萧婵记得曹淮安落了泪。
    萧婵左思右想也不知曹淮安哪根筋不对,好端端的他在哭什么?他哭得一点儿也不忸怩,一个八尺男儿一颗泪珠子和玭珠般大,滴在了脸上就和骤雨拍打下来似的,把她的脸都打湿了。
    回到江陵也有许久,萧婵知道窦成章隔三岔五给曹淮安写信,曹淮安只回过一封。
    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萧婵被当成个病秧儿养着,一直到伤口愈合成一道粉色的痕迹才被允许出门散心。
    颈上的伤反复无常,期间裂开了几回,不过近来已结痂,有些痒痒的,过几日疮痂便能脱落。萧婵不敢碰这些疮痂,碰掉了易留下伤疤,她万分小心,结果睡梦里结痂处生痒,伸手抓了一下便掉了大半。
    萧婵欲哭无泪,第二晚入睡时让缳娘给她的手绑住。缳娘没有照做,熬着身子在床头守着,一直守到疮痂自然脱落。
    被允许出门之后,她时不时就去阙上转悠。
    萧婵喜欢往城阙里跑,还是因为父亲。
    萧婵尚稚幼时,祖父萧三飞常将她带到营里,让她耳听嘶吼目观刀枪,说是练练胆。萧婵好奇心颇重,什么都要过问,那些将军兵士被问得头昏眼花也要温声细语支吾。
    最苦的是李典将军,萧三飞委派他教萧婵骑马习箭,却道无需钻研深入,只需略懂一二能防身就好。
    李典欲哭无泪:不深入,谈何防身?
    好在小姑娘调皮了些,但聪慧过人,虽不是一教便会,但却一会便精,李典常啧啧称赞,每回想到她徒手便把武长青打得鼻青脸肿、哭父喊母的,他就暗挑大指。
    营里的将士总爱光着膀子练武,习武之人哪个身上没刀疤,萧瑜不想让萧婵看到这些骇人的刀疤,也不想让萧婵看到光着膀子的男人,就带着她到城阙上观风。
    在阙上可以看到许多新鲜的事儿,比在营地里看将士比武有趣,于是萧婵便鲜少去营地,无事便喜欢往阙上跑,而且在阙上,父亲每回出城归来她都能第一个知晓,还能亲自迎父亲归来。
    所以萧婵喜欢待在阙上,不仅仅是为了拔闷。
    时值寒天,风吹来,寒栗子四起,喷嚏连作,鼻头都红了,尤氏见了便不许她去阙上吹风,还让萧安谷下死眼地盯着。
    萧婵谩应,次日趁着祖母不留神往阙上跑去,人才出了院子,就被醉酒的阿兄逮了个正着。
    “你给我回来!”萧安谷呼道。
    萧安谷左手中拎着一壶酒,右手牵起萧婵往屋里走。
    醉酒的人有千斤膂力,萧婵是领略过的,乖乖的由着兄长牵回了屋中。萧安谷将人牵到榻上坐下,抖开叠整的被褥将她从头裹住,口中喃出一句半责备半关心的话:“天冷,怎么还总往高处去呢?被风吹了待会儿又要叫头疼,你一疼,所有人都要加倍用心的照顾你。”
    屋里烧着炭火,萧婵偷溜前往身上套了许多件衣裳,现在又有被褥裹身,热气从骨头缝里腾腾地散出来,她悄悄把被褥卸至肩胛下。
    萧安谷黑黢黢的脸因喝酒涨成猪肝色,萧婵吩咐缳娘去端碗甘拓浆来给他解酒。
    萧安谷朝着萧婵席地而坐,打了个酒嗝后款款开言:
    “你那夫君,可真是懦弱。被你威猛的兄长骂成狗血淋头都不出声。嘿,他觉得是自己害了你受伤,所以都不敢光明正大的来瞧你,每日就着夜深无人时来偷偷看你。”
    “阿兄一点也不讲理,明知那箭不是他射的,可气儿都往他身上撒了,当日那个情头,换作是阿兄和父亲,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阿兄我啊看着你从襁褓长成个大姑娘,又看着你嫁人,怎么说也是你半个父亲了吧?”
    萧安谷口且说着,手还要指划指划。萧婵静静听着,偶尔点头回应。
    “看着你受伤,就好似割阿兄身上的肉。”
    “嫁什么人嘛,茑茑你这次就别回去了,要是觉得无聊,阿兄我明日就去街上寻几个面如傅粉手无寸铁的幼色给你拔闷。”
    萧安谷又拿起酒壶猛灌一口,酒洒到了衣襟,湿湿的贴在身上不舒服,他干脆扒了衣服嚎叫:“不行啊,茑茑不回去不行啊,你都怪……都怪……怪那些薛氏…….”
    话至此,适缳娘归来。缳娘听到此话也不款户,直推门而入,道:“少侯您喝醉了——”说着举碗让萧安谷饮下甘拓浆。
    一碗甘拓浆饮毕,缳娘要扶萧安谷归房。
    萧安谷还惦着自己的话说完,身子扭得与蛇无异,三两下就挣脱开来,他含怒,指着缳娘正色道:“我没醉,我清醒着呢,宛童你走开,你干嘛岔开我的话。”
    萧婵:“……”
    把一张满生皴皱的脸看成一个小姑娘,缳娘哭笑不得,“少侯,您都认不清谁是谁了,还敢说没醉呢?”
    萧安谷把眼眯成一条缝,往缳娘脸凑了凑,不期一个酒嗝涌出口,还带出了秽物,尽吐在缳娘衣中。
    萧婵:“……”
    缳娘没有推开萧安谷,忍着恶臭让他吐个干净才去洗沐换衣。萧安谷吐完后身心舒畅,不需人扶掖,自己走回寝居倒头就睡。
    萧安谷一走,缳娘忙收拾秽物,满室的酸臭味,萧婵疾洁犯了,脸色颇为嫌弃,捂住鼻儿走出屋中。
    萧婵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路思想,一路细细一味兄长说的话,也算是知晓曹淮安在的内心了。
    曹淮安在自责、在愧疚,箭不是他放的,所以他愧疚自己没有护好她吗?
    愧疚到流了眼泪?愧疚到不敢来见她?
    ........
    【前夫的事情还没全部搞定,暂时会一直甜到快结局的时候吧,但大boss出来之后就是虐,此文的女主自己打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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