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淮安颜状大革,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辟暑犀,益州使者见状,心头琢磨着,道:"闻曹夫人人畏热,此物是寡君特意送之,其表上之纹,正是曹夫人所爱的梅花。"
    萧婵喜欢什么花,他都不知,那个顾世陵竟然知?一团炽然之火陡然聚于胸,曹淮安脸色更沉了。
    使者不识脸色,还在拿着辟暑犀滔滔不绝地说着,周老先生一觑座上男子,暗叫:大事不妙。于是忙上前,把袖子一甩摆,道:“且慢,请容老夫道一句。”
    周老先生负手绕辟暑犀走三匝,像是虎狼扑咬猎物前之举,他眉头收舒自如,看不出是喜是怒,使者随着那收舒的眉头心里若上若下,没个定数。
    周老先生一手指辟暑犀,一手捋白须,道:“此犀甚好,冰凉无比,畏热者握于掌,熨手又陶暑,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使者心方定下,一侧无言的吕舟在此时抢步上前,接着周老先生的话语道:“此物虽好,只是不宜女子所用,臣曾给少君切脉,脉象沉迟,十指有淡红纹,此是里寒之症,况一到冬日,手足逆冷,如今虽是阳夏,即使肌表畏热但也不宜使寒凉之物的。”
    周老先生佯装不知,微微吃惊:“老夫竟不知,也难怪主公要从少君手中抢走那辟暑犀了。”
    你一言我一句,使者闻言汗如雨下,在一旁站立不安,他的主公自言洞悉曹夫人喜好,在她儿时曾送过此物,夫人每逢炎夏都爱不释手。不过当时曹夫人错手将它摔出一个豁口,几年过去了,原来的辟暑犀定然残破不堪,兴许早已委释,今再送一只,又巧遇炎期,她定会高兴。
    但才奉上礼便有医工长极阻,手中的冰寒的辟暑犀就如烫山芋一般,使者吞咽着津唾,颤声道:“即如此,这万不能送给夫人了,吾便将此物替主收回,敢请凉侯莫要见怪。”
    “无碍。”曹淮安隐忍着怒气,“来人,带使者至馆驿歇息。”
    使者方走,曹淮安看着其余贺礼,捶桌大怒,拔剑斫旧犀,犀硬若坚石,飞弹在地上,又摔出了一个豁口。
    周老先生弯腰拾起,细细瞧了几眼,道:“主公何故生一腔火?”
    “先生已知,何必再问。”曹淮安捏了捏眉心暂熄怒火。
    “唉……主公会送两把相同的匕首给少君吗?”他不语,周老先生接着道,“自是不会,即使再送匕首,纹路外观也会大改,那顾世陵为何这般做?”
    又送一个同然的辟暑犀来,顾世陵蓄意想要告知曹淮安:汝妻儿时与吾相识,吾知她一切喜好。
    周老先生拿着辟暑犀离去,移步至门前,又道:“我知主公为赵氏一事而烦恼,但主公勿让怒火攻脑,乱动了易气,此是陷落计中。怒火攻心,目若落尘,看不清,便也难辨是非了……哦,老夫方才来时,见少君正寻您,似是有要事。”
    顾世陵妄想激怒他,挑二人夫妻之谐,居心何在?
    曹淮安当知其意,但怒气难遣,听说萧婵寻他有事,别扭着不肯去,在堂中突磨了许久,才动身去小院。
    *
    萧婵自得了犬崽,成日都喜眉笑眼,曹淮安寻到来到院前时,她正朝着笼中鸟叱骂:“你俩怎么还偷啄它毛?它还不到百日大小,你们这是以大欺小。”
    犬崽背上都秃了几块地方,粉肉赫然,萧婵今早寻到它时,正在角落中瑟瑟发抖,模样颇为可怜。
    笼中鸟一唱一和:
    “它吠我,它吠我。”
    “它追我,它追我。”
    她戳指欲再训几句,牝鸟忽然振翅嚷道:“君上来了,君上来了——”
    萧婵却顾一视,果真是曹淮安,他站在十武开外结舌不语。萧婵撇下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后含笑跑到他身旁,举起犬崽,道:“曹淮安你从何处寻来的犬崽?好可爱啊。”
    他漠然看了一眼犬崽,未语。
    “方才听说有使者来,可又是给我送礼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曹淮安眉头不经意一蹙。
    “你今日心情不佳?”
    一连三问,都没得到一个字的回答,好似被兜头浇了一勺冷水,萧婵怏怏敛唇,放开犬崽,手伸入袖中抓住一张纸,正要拿出来,却听他问道:“有事?”
    阴冷的辞气让萧婵不由得一愣,动了动口角,欲言又止:“没、没事......”
    话音一落,曹淮安便转身离开:“我今日事务繁忙,无要紧之事莫来打扰。”
    萧婵看着远去的背影,明明昨晚还浓情蜜意的,啧,球脸蛋子。
    *
    经她竟夕苦想,又给犬崽起了百来个名,删删减减,择出三个,但在其摇摆不定,便想让曹淮安来从中择一个,可他这般冷漠,三问三不答,只吐出了几个字便离开,俨然变了个人似的。
    萧婵心里空空,掏出纸团扔弃一旁回了屋。
    曹淮安走了数步,想不定自己为何要和她置气,脚一转折回去,院中没有女子的身影,但团团香浥仍在,他低头见地上有一团白物,拾起展开一看,上头写着:佛西,唧瓜,骨刺。
    字迹娟秀,墨迹犹新。
    这三个名字应当是给犬崽取的名。
    曹淮安将皱乱不堪的纸张叠整归于袖中,在紧闭的房门前踌躇了一刻才离开,路上遇到方仁,正端着一盘满当当的西瓜蹩蹩往居室走,他拦阻问道:“少君近日总吃寒瓜吗?”
    方仁道:“回主公,是的。”
    曹淮安从盘中取一块食之,才咬上一口,冰如冬雪,冷得唇齿打颤:“为何是冷的?”
    方仁怖汗流浃,看着怒色盈面的主公诺诺道:“这……方从冰鉴中取出。”
    “汝不知少君不可食冰凉之物?”
    寒瓜本属凉性,又入鉴中冰冻,岂不是雪上加霜?
    “回主公,小的当知,只是……只是少君……少君非甜不食,非冰更是弃之。值当酷暑,只是吃些凉物降热,是无伤身躯的。”
    曹淮安听了,更是大怒,她怎敢玩视身躯?岂不不知自己先天弱质吗?
    方仁咽了一口津唾,试探道:“主公可还有事,这寒瓜要被......晒热了......”
    晒热了,少君便不肯食,不肯食心情便不好,心情不好便不用饭,不用饭主公又要来寻他。
    曹淮安嗯了一声,方仁以为是许他走之意,不料走了几武,又听曹淮安道:“汝且将此瓜送至书房,另给少君备一碗蔗汁,不许放入冰鉴,蔗汁亦能生津止热,少君若问为何,汝道是吕先生吩咐的。”
    方仁苦着脸皮子把寒瓜送到了书房,又苦着脸笮了一碗甘蔗汁送去,但出乎意料的是萧婵见了蔗汁竟展眉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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