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吗?
    大约是有一点后悔的。
    最起码在决定与文鸿远私奔之前,她从未想过在一起之后会如何生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脱下绫罗绸缎,穿上粗布麻衣,从玉盘珍羞变成了吃糠咽菜,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变成了操持家务,浆洗做饭的普通农妇。
    这些她都可以忍受,因为她要的从来都只是一颗真心。
    她出身勋贵之家,看管了太多的虚情假意,妻妾斗争,兄弟阋墙。
    清贫的生活没能打败她,因为她尚可以告诉自己过的是归园田居的生活,何以慰我怀,赖古多此贤,她愿意做贤士。
    可打败她的是公婆无休无止的磋磨,在与公婆的矛盾z文鸿远渐渐疏远的态度,责怪她太过娇气。
    而这种矛盾在文鸿远中了两榜进士之后,更是达到了顶点。
    公婆嫌弃她无媒无聘,配不上两榜出身的文鸿远,要为文鸿远寻一位知书达理的妻子。
    事到如今,她谁也不怨,自作自受罢了!
    文鸿远选官明显有问题,朝中有人刻意打压,但他新进的进士,能得罪什么人,明知出手的极有可能是自己的父母,她也无能为力。
    清贫的生活让她身体虚弱,连个孩子都保不住,白皙的皮肤渐渐蜡黄,纤细的手指生出了老茧,念此,她转身,自行进了屋中,不再看还在争吵的三人一眼。
    “高阁老的千金,这寻常人哪里攀的上,鸿远你明日见了高阁老一定要应下来啊!”
    “对啊,她算哪门子的正妻,就是个妾室而已,若是高阁老不喜欢,你发卖了就是……”
    “爹,娘,你们休要多言,我文鸿远此生只有娴照一位妻子,她为我付出良多……”
    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消散在夏日带着凉意的风中与风吹树叶“簌簌”的声音之中。
    陆娴照望着那不知所以扑向燃烧的正明亮的烛火的飞蛾,飞蛾在靠近烛火的一瞬间翅膀立刻燃烧了起来,无力的在空中扑腾了两下之后便掉在了桌上抽搐、挣扎。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在寂静的屋中十分的突兀,双目明亮又灿烂却又隐含着几分凄惶,盈盈动人,眉目如画,半挑着的眉又格外的犀利,可惜无人看见。
    ……
    霍晚亭回到府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下来。
    盛衡不在府中,府上便是她的一言堂,简单的用过晚膳之后,霍晚亭又忍不住担忧起了陆娴照。
    她现在不知陆娴照对于文鸿远究竟是作何想法,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曾经谈笑自若的女子流落庵堂,寂灭的伴随着青灯古佛长伴一生。
    但现在与其去探访陆娴照的心意,还不如登门去昌平候府走上一遭。
    昌平候夫妇能将陆娴照养成那等性子,绝不会放任陆娴照流落在外,无依无靠的任人欺凌。
    现下却必须等等。
    最起码等到李申的事情尘埃落定。
    踩着六月的尾巴,李申被革职查办,扬州李氏欺上瞒下,勾结地方官员卖官鬻爵,为祸一方,贩卖私盐,走私出海,犯案之人悉数问斩,其余人流放三千里。
    而陈追与李申勾结之事也被查出,陈追假公济私,以次充好,企图蒙蔽君父,沉没官船,之前本应沉没的木料却在白水涧查出,嘉和帝大怒,当场将陈追杖毙在了宣和殿前面。
    盛衡官复原职,嘉和帝觉得之前冤枉了盛衡,颇为对不住,恩宠更胜往昔,又另外赏赐了许多东西作为补偿。
    霍晚亭的心中舒了一口气,于是备了一些薄礼,递了帖子拜访昌平候夫妇。
    昌平候夫妇十分的低调,平日里的宴饮都是能推却便推却,约束家中子弟,与人为善,从不仗势欺人,在一众勋贵之中也算是别具一格。
    勋贵家大多贵重但没什么实权,但昌平候府家的子弟都十分争气,不以恩荫入仕,而是凭着实力科举入仕,因此在朝中说话也十分上算。
    昌平候夫人接到霍晚亭的帖子的时候还十分惊讶,在幼时,霍晚亭与陆娴照关系十分要好,常有往来,后来陆娴照私奔之后便断了来往,况以现在霍晚亭的身份,哪怕是昌平候夫人也不得不重视起来,亲自在门口接见了霍晚亭。
    昌平候夫人是个十分利落的妇人,年轻时也是名满京城的才女,虽五十余岁,却身量苗条,不见累赘,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里不时露出几分难以掩藏的犀利之色。
    “夫人比之晚亭从前见时还要年轻了几分,刚刚一入门,我险些没有认出来!”霍晚亭一见面便是好话,恭维的说了出来。
    昌平候夫人笑了笑,她的话显然十分的受用,拉着霍晚亭的手同样说道:“我刚刚一瞧见你,也险些没认出来,三年不见,你这丫头变化也太大了,越来越俊俏,要是我早些日子见到你,一定要聘了你来做我家的儿媳!”
    霍晚亭抿着唇笑了笑。
    “夫人过誉了!”
    二人互相恭维,到底是霍晚亭的脸皮子薄一些,说不过昌平候夫人,小坐了一会之后,忍不住道:“我……前些日子见过了娴照,她刚刚滑胎,身体虚弱,日子过的也不怎么如意……不知夫人您……?”
    听见滑胎二字的时候,刚刚还一脸淡笑的昌平候夫人明显愣了愣,手上握着的团扇都停止了摇晃,空气瞬间寂静,顿在了原处,随后又忽然反应了过来,神色渐渐冰冷,语气都有些僵硬道:“盛夫人说笑了,我家娴照三年前便因病离世了,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盛夫人何必拿刀戳我的心窝子,别被外面那些乱嚼舌根子的蒙蔽了!”
    霍晚亭早就料到她如此态度,忍不住叹息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夫人何必骗人骗己,我与娴照相交一场,往日里她对我多有照拂,我与娴照虽无血缘,但视之如嫡亲的姐姐也不为过,我本想出手相帮,但这毕竟是陆姐姐的家务事,我也不便插手,难道夫人真的忍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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