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家的厅堂之中,两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如仆人一般侍奉在宽绰的躺椅两侧,而躺椅上覆盖着被褥,被褥中,俨然躺着一个头发银白,面如土灰一般的枯瘦老人,老人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脸上满是褶皱,一双浑浊的老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上方的屋顶。走近些,似乎能够闻到一股奇异的恶臭,自那被褥中散发出来,而那老人的脖子上,赫然长着两个不堪入目的脓疮。
    身如槁木,半只脚踏入黄泉,身上重病深积。或许不用猜也知道,这位老人,正是之前身在屏风后面发话的癞子爷了吧!
    看来这位癞子爷并未说半句假话,他这般模样,实在是糟糕透顶啊……待我们站定,一旁的仆人手法娴熟的将老人的枕头垫高一些,如此,老人便是能够依稀看到我们的存在。此时此刻,老人的眼神似乎透着异样的精光,仅仅在我和师父的身上扫了一眼,最终视线定格在明德和明慧的身上。
    两家人四目相对,久久不语,而此刻,师父微微扭头看了明德一眼,明德怔了怔,当即缓步走上前去……“癞子爷,我……”
    “呵呵!是明德吧?”老人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随即向一旁的人吩咐道:“快让客人都进屋说话,别都站着,站着干什么?明德,你若是不嫌弃我身上恶臭难闻,便坐在我一旁,我心里可是压着十多年的话语,想要同你们石家人说啊……”
    两家的主要人等,以及我和师父来到厅堂之中落座,而明德没有二话,径直搬了一把椅子,就坐在癞子爷的身旁。看着癞子爷这般模样,明德不禁轻叹一声,说道:“癞子爷,我今天是来……”
    “不用说出来……”癞子爷忙伸出手阻止明德说下去,继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明德啊,你们兄弟两个能够代表石家前来,来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我心里无论有多少怨气,也都瞬间消散了。说什么磕头认错,咱们两家现在,恐怕谁也说不清楚谁欠谁的更多了吧……看到你们,我仿佛又看到了你们的父亲石远桥,当年一时气盛,造成我们两家如今的局面,现在我也不想说谁是谁非,只怪天意弄人吧!”
    “嗯。”
    明德沉默了许久,微微点头应承了一声。
    癞子爷顿时喜笑颜开的说道:“其实自从李道长进门说和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准备和你们家和解了,有茅山派掌教李正功做这个调和之人,我癞头三这辈子也算是风光过了,所有丢掉的面子,全部都赚回来了,呵呵……咳咳……”笑声还未落下,癞子爷顿时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承蒙癞子爷看得起李某,若是能够看到你们两家从此罢手言和,我乐观其成!”
    师父微笑着点头说道。
    “是啊,往日的恩怨,都是你们大人的事情,既然这段恩怨已经释然,我们石家也不会再提起。”明德随即附和道。“癞子爷,您若是一直不曾提及,恐怕待您百年之后,我们石家人也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而今您能够将这一切做个了结,把本该属于我们石家的还给我们,就冲这一点,我石明德代表我父亲,谢谢您!”
    “呵呵……”
    癞子爷顿时笑了起来,但笑声中,亦是夹杂着浑浊的老泪。“石远桥不枉此生啊!他虽然是一个精通儒释道三家精华的大居士,可是在人情世故上面,却不及一个后辈人通透。只可惜,我的那些儿子,都已经不在了,好在我还有两个孙子,能帮我继续延续香火。现如今,我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恰逢此次茅山派掌教在场,一切,都是如此的水到渠成,我也不枉此生了……”
    紧接着,癞子爷微微扭头向赖春秋看了一眼,赖春秋立时站起身,恭敬的向癞子爷说道:“老爷子,石家的田产和房契,我都已经赎回来了,石家固有的产业,随时都可以还给他们。只是当初的生意,恐怕还需要石家人重新经营!”
    “生意好做,只要根还在,人呐……就怕丢了根,而今,你们石家的根,我帮你们留住了。”癞子爷微笑着向明德说道。“还有,就在你父亲的书房下面,埋了一箱金条,新的房主并不知晓这件事,一直都给你们留着呢!这些钱,虽然不及你们石家当年的财富,但足够你们兄弟二人东山再起。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在官商两界,春秋和广义都能说得上话,现在,我把本该属于你们家的东西,都交代清楚了。而且你们石家的气运,很快会如日中天,相信现在的你们,不会再记恨我这个糟老头子了吧?”
    “癞子爷!”
    此刻,明慧忽然站起身,明德急忙想要阻止,可却未能阻止得了,明慧大步走到癞子爷的跟前,沉声说道:“癞子爷,我石明慧由衷的佩服您!敢作敢当,说到做到,您虽然算不上是一位君子,可也不是一个小人!先前我的确还有恨意,可是现在,我依然心有芥蒂,但是对于您的这股子脾气,我是打心眼里佩服!”
    “呵呵……你是明慧吧?当年你还很小,现在也已成家立室,没想到你和我这个糟老头子却是如此的对脾气,不错,我这一生,一向是如此,但无论是恩还是仇,到了此刻,也都已经烟消云散。明慧,男人的骨气你有,可男人的邪气你却不能有,否则,我现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癞子爷苦笑着向明慧说道。
    此时,赖春秋将田产房契一并交于明德和明慧,看着明德和明慧,癞子爷再次轻叹:“不得不说,你们石家人如果还有一个人放不下这一切,那一定是你们的母亲。但她识大体,为了你们和后代子孙能够平安,选择了默认,默认今日的和解。你们应该感谢你们的母亲,没有她护着,恐怕你们石家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十年的气运消磨,放在一般人家,是绝不可能熬过去的。”
    “是啊!我娘的确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为了操持我们整个家族,她付出了太多太多。”明德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
    “上酒!”
    癞子爷忽然向身旁的人喊了一声。
    不多时,看着仆人端来的六杯酒,癞子爷颤颤巍巍的向赖春秋说道:“我年纪大了,而且身体有重病,不能饮酒,就让春秋代我,与你们石家人喝三杯和解酒吧!”
    三杯酒下肚,赖家和石家之间的前尘旧怨,总算了却。
    从此之后,石岩镇便是重新有了石家的一席之地,再也没有人无视石家的存在,石家再次讨回昔日的名望。然而送走了明德和明慧,癞子爷却是留住了师父。
    内堂之中,癞子爷遣散众人,仅一人面对我们师徒,在沉默了半晌后,癞子爷忽然笑了起来:“时也命也……这辈子,我最精通的,便是卜算之道,但就在遇到李道长时,我卜了一卦,亢龙有悔……所以,我深知是自己的大限到了,而此刻若是再一意孤行,必然会给自己乃至后人招致灾祸,此刻识进退,总比破罐子破摔要好得多,呵呵!”
    “癞子爷高人一筹,李某佩服!”
    师父抱拳一礼。
    “行了,李道长不必过谦,你我都清楚,论术法,我不可能是你的对手,除非动用社会上的势力,但那种手段不是我所要看到的。再者,我也不想再继续为难石家人,主要的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有你李正功!”癞子爷随口又笑道:“李道长且放心,我说过的话,绝不会收回,送出去的东西,也不会要回,今后石家与我再无瓜葛,我不会再为难他们了。你也好对你的老友有个交代,只是,你此行的目的,恐怕并不是这里吧?”
    “不错,我们要前往泰山,寻找东岳鬼府!”师父直言不讳的向癞子爷说道。
    “难怪,难怪……”癞子爷顿时苦笑连连的说道。
    “癞子爷,是否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的?”我忍不住插了句嘴。
    “呵呵!小娃娃,我还想多熬两天,这种天机,你就饶了我吧,我是不敢说出来的。”癞子爷再次苦笑,继而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又说道:“倒是你,日后注定不凡啊!我们赖家能够结识到你们二位,也是我们赖家的福气,比起那些个前尘往事,我们的结识,才是最重要的。只不过,你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未来多磨多难,一念入道,一念入魔啊……”
    “额!癞子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啊?”我错愕的抓了抓后脑勺,呆呆的向癞子爷问道。
    “你现在不懂,但是以后会懂的。”癞子爷微笑着向我说道,随即扭过头,向师父又说道:“李道长,我便不留你们了,你们现在可以离去。石岩镇的事情,已经耽搁了你们许多时间,接下来的路,多加保重吧!”
    “嗯,多谢!”
    师父立时起身,向癞子爷抱拳一礼,继而带着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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