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檀云闭了闭眼,示意吕竹生家的住嘴,心想吕氏这会子也不知当真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柳孟炎而言,多一个儿子自是最好,平白的叫个丫头小产,他自然心里怨吕氏。
    吕竹生家的住了嘴,虽见柳檀云面色不好,但想着她已经答应蘀吕氏将那会唱曲的丫头要过来,自己个也算是大功告成,于是忙蘀吕氏谢过柳檀云,又要告辞。
    柳檀云道:“又不是近路,婶子在这边先歇息歇息吧。”
    吕竹生家的忙笑道:“还是姑娘体谅人,既然这么着,小的斗胆拖到明日再动身回去。”说着话,瞧见何循在,心想这般大的姑娘少爷还养在一处,想来两家都是有那要结亲的意思的,于是又对何循笑道:“才刚在山下瞧见一群人呼呼喝喝往山上去,我还当是少爷领着人上山了呢。”
    何循忙道:“婶子,这下雨天,我往山上做什么去?”
    柳檀云忽地想那何役是每常领着人上山的,忙道:“许是何五哥,赶紧叫人去喊他回来,山上滑的很,若是跌下山,那可了不得。”说着,便叫人去找苗儿问问。
    没一会子,小一回来说:“姑娘,苗儿不在院子里,想来是也跟出去了。”
    吕竹生家的心里想着这苗儿是个丫头,待要说一个丫头怎就出了门,忽地想到这乡下因柳老太爷、何老尚书宠惯,是不管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一套的,便乖觉地闭了嘴,随着杨从容家的去歇着了。
    柳檀云与何循两个先不当一回事,后头见天色暗了,何循苗儿依旧没找到人,就赶紧叫人跟杨从容说了,由着杨从容领人去找。
    待到酉时,因还没找到人,便惊动了柳老太爷,柳老太爷又叫了村子里去山上找。
    何循早先还能嘲讽何役两句,此时也担心地说不出旁的话来。
    柳老太爷在柳家坐不住,便过来陪着何循、柳檀云等着,口中说道:“若是役儿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跟那老东西交代?”
    话音刚落,那边厢就有人喊:“五少爷回来了。”
    随即又有人喊“大夫”。
    柳老太爷揪心起来,忙叫人将何役送到他书房里去,自己也赶着过去,过去了,就瞧见两三个人抬着一个小姑娘放到床上,看过去,却是苗儿。
    苗儿腿上被撕开一道口子,口子里红的是血肉,白的是骨头,因年纪小且疼得厉害,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哭喊着:“什么公子哥儿,不过是贪你家几钱银子罢了,若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回去种田呢。”
    柳檀云瞧了苗儿腿上一眼,忙闭了眼,又领着何循出来,就见何役鼻青脸肿神色惊慌地站在明间里,听着苗儿在里头中气十足地骂,何役讪讪的。
    柳檀云心想苗儿连何役都骂了,显是疼的十分厉害。
    柳檀云打量了一番,瞧见何役身上也有血,便问:“这是叫狼抓的?”再细细看去,见那血迹外头深,里头浅,就知道不过是染了苗儿的血。
    何役道:“是苗儿的血。”说着,眼圈一红,又向里间张望,听着苗儿骂了一声“草包”,就又缩回头。
    柳檀云又指着何役的脸,又问:“那这是叫狼打的?”
    何役咕哝道:“是苗儿打的。”
    柳檀云沉默了,又听苗儿在里头骂“也不听人劝,就发疯一样往山上走,当真是一脑子稻草。”
    何循瞧了眼外头廊下何役的几个随从,便问:“怎他们都好好的,就苗儿受伤了?”
    何役咕哝道:“祖父的病要吃刺猬才能好,循小郎舍不得自己的刺猬,我蘀祖父往山上抓去。”见何循瞪他,又道:“我们在山上走着,遇到一只狗一样的东西,有人说狗肉也是好东西,于是……最后苗儿舀了扁担收拾了那东西。”
    何循见何役说,外头的随从脸上就惭愧起来,心想定是这群人被狼追着,就只顾自己逃命,也顾不得何役,撇下何役一个,就被苗儿给救了。
    柳檀云心想看何役日后还闹不闹着要去猎狼,成日里只会纸上谈兵的公子哥,哪里比得上苗儿这长在山里的人,又到隔间门边掀了帘子看了一眼,见苗儿腿上叫郎撕下一小块肉,血淋淋的,甚是吓人,忙转身出来,到了外头,便对何役道:“看你还胡不胡闹,这会子没叫狼吃了你就不错了。”
    何役此时没了气焰,又探着头向里面望着。
    柳檀云道:“你去换了衣裳吧,血淋淋的,叫何爷看见了,还不得吓一跳。”说着,又叫何夫人给何役留下来的丫头领着何役回去。
    何役对丫头道:“舀了衣裳来,我在这边换。”
    那丫头不敢逆了他的意思,便忙找了干净衣裳出来。
    过了一盏茶功夫,柳老太爷出来道:“没伤到要害,也没动到筋骨,只用针缝上皮就好了。”说完,瞪了何役一眼,斥道:“有勇无谋,最后还要人家小姑娘去救,看你日后如何有脸跟你祖父说这事。”说着,到底因为何役没事,心里松了口气,便又回了自己家去。
    柳老太爷走后,何循随口说了句:“你说苗儿姐姐会不会嫁不出去了?”
    柳檀云想想苗儿腿上那伤,便道:“又不是伤在脸面上,不碍什么。等以后过了门,成了人家人,便是被那人瞧见了,那人就是嫌弃了,也不能撵了苗儿出来。”
    何役在一旁听了,红着眼睛对柳檀云道:“你就会说这些没要紧的风凉话。”说完,探着头进去看,瞧见苗儿由着丫头抱着,大夫背着身子,手上又舀着一枚染了血的针,于是眼睛不由地红了又红,因苗儿咬牙忍着,就又敬佩她一层。
    阴着天,屋子里暗得很,很快便点了蜡烛。
    苗儿疼得喊了半日,因累了,便昏睡过去。
    何役在屋子里瞧了一会,回头瞧见柳檀云、何循还在,便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
    柳檀云道:“别说这些没要紧的话,赶紧先叫人跟苗儿爹妈说一声。寻一些好药过来,再叫厨房里弄一些好汤好水给她补一补。此外,我们家的丫头不好调过来,便叫玉珠过来帮着照看一下苗儿,这给苗儿换洗衣裳也便宜一些。”
    何役听柳檀云说得周全,便道:“全由着你吧。”
    柳檀云看何役这模样也可怜的很,又见何循一直在这边等着,便道:“你们都各自去歇息吧,这苗儿如今在何五哥屋子里,虽不合适,但也移不得,就先这么着吧,何五哥跟循小郎一起去书房睡吧。”
    何役道:“我守着。”
    柳檀云嗤笑一声,说道:“何五哥不在,大家伙只照顾苗儿,何五哥在,大家只伺候何五哥,哪里还能顾得上苗儿。”
    何役听了,才勉强跟了何循走了。
    柳檀云又进去看了眼苗儿腿上的伤,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苗儿好大的胆子,因又想何役那半句话,心想何役嘴里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能怎么着,便是以身相许,在何家看来将来许何役收了苗儿就是天大的恩赐,在苗儿,与其做了何役的身边人,倒不如就仗着救过何役做了威风八面的管家娘子,嘱咐人细心照料好苗儿,又去问过何老尚书吃药没,便回了自己院子里去,等着看杨从容能从扈家抄出什么东西来。
    60猴子称王
    白日里何家宅子里闹了一日,待到了半夜,村子里便闹了起来。
    柳檀云第二日起来,便被杨从容家的笑盈盈地请去看东西,等到了前厅,瞧见了从扈庄头家里抄出来的东西,忍不住大吃一惊,指着那成堆的裘皮说道:“这一件皮子值个五十两,这一堆也值下不少了。”说着,仔细看看,其中还有一件完整的老虎皮。
    杨从容道:“这些都是姓扈的打着主子的幌子跟下头人要的,据说就为了这老虎皮,当初可是死过人的。”
    柳檀云道:“依杨叔之间,该如何处置了这些东西?”
    杨从容道:“依小的看,姑娘不若折出一些银子给村里头人,花费不了多少,但也能叫下头人心服口服。”
    柳檀云道:“就依着杨叔吧。”说完,又对杨从容家的道:“只怕何爷病了,何家要来人伺候着何爷,还是跟何家那头说一声,叫他们先收拾了屋子,免得到时候又慌了手脚。”
    杨从容家的答应了,又说吕竹生家的回去了。
    过了两日,果然何家里头来人了,来的却是何大少夫人并何征夫妇。
    柳檀云叫人迎了何大少夫人进来,瞧见周岑亲热地领着何大少夫人去给何老尚书煎药,便不搀和进去,见了何征,倒是偷偷地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何征细长身量,穿着一身靛蓝衣裳,两道剑眉,一对眼梢微微耷拉的凤目,因一路赶来,下巴上就冒出一些胡渣子,一副老气横秋模样,心想这何大状元怎瞧着不像是何役、何循的哥哥,倒像是他们的叔叔,便道:“何大哥,不知你们要在这边留多久?”
    何征望了眼柳檀云,心想这乡下当真都归她管了,便道:“少则一月,先瞧瞧祖父如何了再说。”
    柳檀云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不若叫何大哥的人先送了循小郎回京,如今连天下雨,过几日只怕路上更不好走,叫他先两日出发吧。”
    何征笑道:“既然你这么说,就依着你吧。”说完,又打听何老尚书病状。
    柳檀云道:“这个何大哥去问我三叔就是了。”
    何征笑着说是,走了两步,忽地回头,调笑道:“你上回子得罪我母亲,以后打算怎么着?”
    柳檀云见何征恰如何老尚书一般,便道:“反正你们家人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了,想来你们都是聪明人,也该知道怎么忍着我不惹到我。”
    何征惊愕地望着柳檀云,笑道:“说得好,以后也得这么着。”
    柳檀云道:“可不能这么着,那岑姑娘我瞧着扎眼的很,只是早先看在亲戚面上,觉得周家人不来接,不好撵了她走,如今既然何大嫂子来了,就叫大哥的人先将岑姑娘送回去,回头再送了循小郎上京。”
    何征道:“一路送过去岂不省事?”
    柳檀云笑道:“省你们的事,费我的心,何必呢?就分两次送走。跟伯母说,若是你们家里再有人打趣说留着岑姑娘做你们家的媳妇,我就领着人打上门去。”
    何征笑道:“看不出我们家循小郎这么有能耐,短短几日……”
    柳檀云笑道:“不是他有能耐,是何爷循小郎打定主意要先占着我,那我也就要先占了他。这样才叫不亏不欠,没等着男婚女嫁尘埃落定那一天,谁敢染指我的人,我断他一臂。”
    何征笑笑,笑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心里觉得她说话有趣的很,待要再逗着柳檀云说两句,见柳季春迎了出来,便随着柳季春去说柳老太爷的病情。
    晚间,何征伺候了何老尚书吃药,待歇息时,便对何大少夫人说道:“我瞧着岑儿腿脚好了许多,明日便送了她回去。”
    何大少夫人此来,也是身兼重任,原先何家伯母婶子们都是不喜周岑,如今有了柳檀云那个惹不起的作比较,就显得周岑好上许多,于是临来时,那些人多多少少都吩咐了她两句,大概都是叫她引着周岑办事,叫何老尚书瞧瞧什么样的姑娘才是真正的贤良淑德。如今她才来,何征便说送了周岑回京,她心里哪里甘心,于是便道:“夫君,叫岑儿一个人走,妾身哪里会放心。”
    何征嗤笑一声,说道:“赶紧送了她回去,此时走,面子里子都有,若是闹起来,叫岑儿被撵出去,那就是面子里子全没了。”
    何大少夫人忙问:“这好端端的,怎会闹出来?”
    何征道:“你莫多问,你的心思我也明白,原先瞧着母亲喜欢岑儿,我也没有他话;如今母亲做不得主,祖父虽不明说,但心里已经是有了主意的了,何必再叫岑儿不尴不尬地留在这边。”
    何大少夫人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夫君多心了,岑儿留下,不过是帮我一把,且叫她一个人回去,便是没有个三长两短,也显得咱们家不地道,这般你叫我如何跟姨妈交代?”
    何征道:“待回京之后,我蘀你跟周家赔不是去。”说完,又待瞧瞧柳檀云会如何,就闭嘴不再提起此事。
    第二日,何征夫妇起床,又去伺候了何老尚书汤药,便见一下人进来道:“老太爷、少爷、少夫人,马车准备好了,岑姑娘的行李也收拾妥当了,过会子就能送了岑姑娘走,若是少夫人有话跟岑姑娘交代,还请快些去说。”
    何征一愣,忙问:“谁叫准备的?”
    何大少夫人则先是惊诧,随后气愤,最后去看何老尚书的眼色。
    何老尚书休息了两日,气色好了许多,此时也不说话,只闭着眼点了点头。
    何征便对何大少夫人道:“你可有话去跟岑儿说?”
    何大少夫人心想周岑此时几乎等同于被扫地出门,自然伤心羞惭地了不得,哪里能不去安慰了她,但又觉柳檀云这般无礼的举动,何老尚书不该一句话不说,于是就对何老尚书道:“祖父,岑儿性子和软,心思细腻,若是叫她一人孤零零上路……”
    何老尚书咳嗽两声,问:“你要跟着她走吗?”
    何大少夫人心想自己打着来伺候何老尚书的幌子来的,若是就这般走了,岂不成了笑话,忙道:“孙媳自然是不能走。”
    何老尚书道:“那就罢了,去与你妹子说说话吧。”
    何大少夫人答应一声,忙出去了。
    何老尚书见何征笑,便问:“见着云丫头没有?”
    何征笑道:“昨儿个那丫头跟我说:你们家人聪明呢,自然知道该怎么忍着我。”
    何老尚书笑道:“不错,就叫你们都忍着她去,看你们还敢不敢胡闹。”说着,因大孙子过来伺候也算是喜事,就有些喜上眉梢。
    周岑到底脸皮薄,见不着何大少夫人还好,见着了她,就忍不住呜呜咽咽起来,将耿妈妈、桂妈妈如何领着人进来强行收拾了她的东西一事全给何大少夫人说了。
    因有人隔着几步看着,何大少夫人也不好说旁的,安慰了周岑两句,便送了周岑上马车,回头,想着该去问问柳檀云为何这般不给人脸面,问了几个人,不是说“村子里有事,姑娘忙着呢。”便是说“姑娘忙着操持府里的事呢。”
    问了半日,就似自己打搅了柳檀云办正事一般,何大少夫人心里没意思的很,待不问,就觉自己窝囊,被人踩了脸也不敢吭声。
    晚间,何大少夫人就对何征道:“这算是什么?还没进门,就先给我下马威来了。”说完,心想柳檀云小小年纪,便管着柳家的事,定是个争强好胜的,若进了何家,指不定没过两日就要跟她一较高下。
    何征笑道:“谁叫你先踩她脸的?祖父就差四处跟人说她是咱们家循小郎的媳妇了,你叫岑儿过来,岂不是跟她过不去?”
    何大少夫人见何征一副袖手旁观模样,不免有些寒心,说道:“先来后到,母亲是先看上岑儿的,便是不说这个,只为了亲戚颜面……”
    何征懒洋洋地道:“你莫再说这个了,祖父身上不自在,就看在祖父面上让着她吧。过两日循小郎回京,你这两日蘀他打点一下。”
    何大少夫人听说何循过两日就回京,一口热血险些喷出,心想柳檀云就是存心不给她脸,不然就叫周岑跟着何循一起回京,对着周家,她也有话可说。
    第二日,何大少夫人去打点何循的行装,瞧见何循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自己又没什么事做,心里便有些闷闷不乐,待后头瞧见何循跟她显摆柳檀云做的衣裳,倒是当真诚心诚意地夸赞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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