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行一事上,兰不远向来是撑死的那个胆大的。
    她在心中“嘿”了一声,全神贯注,将灵气漩涡和白色火苗齐齐一收!
    只听神识中传来一声轰鸣,漩涡的中心亮起一点耀眼至极的光。
    说“一点”,其实也不甚准确。
    它已然不是一个“点”,或者说,它是一个真正的“点”。
    没有任何体积,不占据任何一点空间。
    只知有一个点,却没有实体,无法捕捉——连视线和心神,也无法捕捉它。
    兰不远忽然感到天旋地转,神魂仿佛被拉长了,打着转,向着那一点中涌去。
    “啊啊啊啊啊——”
    “啊?”
    她眨了眨眼睛。
    这是什么情况?
    眼前白茫茫一片,是那种温和的、不具备任何侵略性的白光。
    没有雾,但她一时看不清眼前的场景。
    不对,她看清楚了。
    她的视线,正正搁在一张粗糙的大木桌上。白光源于木桌上的一只白碗,碗里尖尖地堆着米饭,米饭冒着腾腾的热气。
    兰不远很迷茫。
    她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来自何处。
    潜意识里,她知道有一件很要紧很要紧的事,正等待着她去做,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一件什么事,甚至想不起那是一件关于什么的事。
    性命攸关?
    别说笑了。
    她懒洋洋地盯着面前的白米饭,有些犯困。
    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这白米饭叫她提不起半点兴趣来。
    ……在等着什么呢?
    她想转一转头,看看四周,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她这么做。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一只提线木偶,正被丝线之后的那双手掌操控。
    ‘谁?谁在支配我的想法和行动?’
    念头才模糊地冒头,就被另一个更加强大的意志压了下去。
    ‘鸡腿!’
    ‘再不给我买鸡腿吃,我就再也不理他们了!我讨厌他们!’
    兰不远迟钝地转动着念头——‘谁?讨厌谁?我在哪里?我是谁?他们又是谁?’
    身后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音。
    一个略有些尖锐的女声说道:“兰大志你也太窝囊了!半个月的新鲜菜,就换来两副鸡胸骨?!就这,你还美滋滋呢,美你个头呢美!远远等了半个月,哦,你就给她吃这个?你糊弄谁呢!拿去换!哦——我知道了,白老三那个腌臜货,又叫那只狐狸精出来糊弄你了吧!嘿兰大志瞅瞅你这点出息!”
    兰不远心中不自主地冒出来一个念头——‘娘说得对!去换!换鸡腿儿!’
    一个憨憨的男声辩道:“李秀兰你说什么呢?白三娘子没有糊弄我!她家仔仔生病了瘦得都没人样儿,得吃些好肉补补,她答应我下个月给我两个腿儿加翅膀!”
    “呸!上个月怎么说的你忘啦?!啊?!上个月她老娘生病是吧?!这个月她儿子生病是吧?下个月她自个儿生病,你不得倒贴她几串铜板?!老娘看你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窍了!啊?远远还不比她家那个瘦?!你咋就这么好欺负呢,你就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兰大志你这个、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嘶——痛哎哎哎别揪我耳朵……”
    “老娘我这就把这鸡胸扔那狐媚子脸上去!”
    “别别别别别李秀兰你这样我还做人不做人了!我已经答应白三娘子了!街坊们都看着呢!”
    兰不远心中同时涌起两个激烈的念头。
    一个:‘不要鸡胸骨!’
    另一个:‘不要鸡胸骨!’
    一个:‘我要吃鸡腿!只吃鸡腿!’
    另一个:‘鸡胸骨会划破内脏!会死!’
    兰不远彻底清醒过来了。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就是这一次,就是这一次。锋利的鸡骨杀死了娘……不、这是过去的事情……我怎么回到过去了……我在做什么?我是在做梦吗?’
    正迷茫时,身体突然往下坠落。
    兰不远心一惊,发现自己正从一张大木椅上往下跳,落了地,迈开双腿往一张靛蓝色的布帘子上撞。
    “要鸡腿!”她含浑不清地嚷道。
    屋中站着一个头扎白汗巾的汉子和一个身穿粗布蓝袄的妇人,妇人正掐着细腰,指着汉子的鼻子骂。
    ‘爹、娘!’兰不远心里喊道。
    眼泪涌上眼眶,一瞬间便不要钱地往下掉。
    她有一千句一万句话要说,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头脑中那个单纯而强大的意志主导着一切。
    她尝试着抗拒,却徒劳无功。
    但她很快就发现那个意志和她殊途同归。
    于是她在意识中推波助澜,让那个意志磕磕绊绊地喊道:“不要!胸骨!不要胸骨!”
    ‘会死啊,会死啊!’
    身穿粗布蓝袄的妇人当即把手指摁在了汉子鼻梁上:“听见没有听见没有!远远都急得说话了!你瞧瞧你兰大志办的什么事!闺女第一次开口讲话,说的就是这个?!啊?!”
    “啊呀远远能说话了!”汉子激动得扯下了扎在头上的汗巾,一把将兰不远捞了起来,“远远,叫声爹!”
    兰不远拼命地反抗着自己幼年的意志,零零碎碎地蹦着字儿:“鸡、骨!不!要!”
    汉子哈哈大笑,用自己下巴上的硬胡碴扎兰不远的小嫩脸:“远远,远远!远远终于会讲话了!哈哈哈哈!”
    兰不远被扎得非常不舒服。她心里想道,‘自己小时候竟然是个傻子吗?这都三四岁了,才开口学讲话?!’
    “哎哟我的乖囡啊!”蓝袄妇人眼泪吧嗒往下掉,“从今往后,谁再敢说你是傻子,老娘撕了他的鸟嘴!”
    兰不远心想,‘敢情以前说我是傻子您就忍啦?’
    “嘿!秀兰,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不是攒钱要买套新犁具嘛,干脆凑合再使使,把这钱拿去买俩鸡腿回来!咋样!”
    “行行行行行,”妇人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眉梢眼角全是笑,“反正耕田又不是我!”
    “嗳,我这就去!”他拎起草绳串起的两副鸡胸,“那这鸡胸我就给白三家还回去!”
    兰不远疯狂地点头,点得眼泪乱甩。
    ‘还回去,还回去!只要死的不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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