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兰不远隐约摸到了命运的脉搏。
    兰不远的离开只惊动了沈映泉和黄舒。
    这些日子有太多的人离开了。
    赵成运和许涵光并没有刻意隐瞒薛无常的事情,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大庆笼罩在愁云之中。
    有的人躲进了山林,有的人赶在大庆还没有成为众矢之的之前,潜往其他国家经营新的身份,有的人苦心修炼要与大庆共存亡。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兰不远。
    北漠。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一支商队正在匆匆赶路。
    马车里精瘦的吴老爷吴长生已经吐了十八回——道路颠簸得厉害,坐个马车就像出海似的。
    纵使吐得肠汁都干了,吴老爷也不敢让队伍停下来歇一歇。
    一家老小,全副家当,都在这里了。
    一旦天道宗那边消息传来,想要入北霄国境,可就难于登天了。
    “东北方向出现了一座城。”一道低沉的嗓音在马车旁边响起。
    一只蜡黄枯瘦、爬满青筋的手掀开了车帘子。只看外观,任谁也无法将这个病痨鬼一样的瘦老头和大庆第一绸庄庄主往一块儿想。
    “北蛮子盖房子啦?”吴长生一开口,浓浓的呕吐味道熏得那个中年壮汉也想吐一吐。
    一字眉的中年壮汉重重咽了下,回道:“不像是北蛮子的。奇了怪了,这条线我带兄弟们也走过百八十回,第一次见着这座城。”
    “假的吧?不是说在这大沙坑里还能看见北霄国的凌霄殿?”吴长生搭起手篷眯了眼远远地望去。
    “是真的,越来越近了。”中年壮汉皱起两道连成一道的浓眉。
    这名壮汉名叫虎彪,正是远近最有名的镖头子,手下八十个汉子,个个都是饮过北蛮血的好手,队伍里更有三名筑基修士坐镇,在这一片向来横着走。
    吴长生此行除了带上自家二百余名经过特殊训练的护卫,又雇了虎彪护送着过境,北蛮人只要有眼色,就不会来踢这块铁板。
    愁的不是安全,而是速度。虽然接到了第一手消息,但云洲地处南面,匆匆穿过整个大庆国土从北边离开,已过了十余日了。
    “吴爷有没有兴趣过去瞅一瞅?”虎彪扯过另一匹马。
    吴长生脸上挤出一堆皱纹,余光看到护卫总管刘甲驱马上来,警惕地盯住虎彪。
    ‘这个虎彪!’吴长生心里暗想,‘这两日总想把我引出去,怕是动了点歪心思。’
    他呵呵一笑:“刘甲和你去!”
    “是!”刘甲似笑非笑盯住了虎彪,“我随你过去,一探究竟!”
    虎彪的一字眉轻轻一拧,说道:“还是不要耽误了,吴爷不是赶时间么。”
    刘甲嘲讽地扯起一边嘴角:“老爷继续行路,你我二人过去看看,然后打马追上去,哪里能耽误事?”
    “行。”虎彪眼神轻轻地闪,“走。”
    吴长生重重看了刘甲一眼:“万事小心,不要逞强。”
    “是!”
    这二人便离开了队伍,两匹骏马踏着戈壁滩的砂石,靠向那座黑色的城池。
    “虎大镖头,明人不说暗话。要是有什么心思,劝你歇了!”刘甲眯缝了眼睛,冷冷地看向虎彪。
    刘甲长相和身材都是四四方方,脸上横肉扎堆,满脸肉缝里都写着“不好惹”三个字。
    虎彪冷笑:“心思?虎某行走江湖二十年,最爱惜的就是名声!”
    “哦?”刘甲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所以为了保住名声,虎镖头杀了多少人灭口?”
    虎彪道:“像你这样的,来几个杀几个!”
    刘甲铮地拔出了刀。
    虎彪冷笑着,戴上一副铁爪拳套。
    二人并没有动手,而是继续往黑色城池中去。
    到了城门下面,正要剑拔弩张时,看见那根巨大的攻城铁柱上面坐了一个人。
    眉清目秀,乍一看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看着有几分颓丧,一身黑衣灰扑扑地,沾了大块小块的黄尘,头发用木簪子束了,凌乱地垂下几缕,一副愁苦的模样,眼睛直勾勾盯住他们两个。
    “什么人!”
    “男人。”黑衣人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干瘪的字。
    虎彪四下打量,没有见到马。
    “北蛮人?”他目露警惕,慢慢向后退。北蛮子极少落单,通常会把族群中最弱小的人放出来做饵,早些年虎彪曾吃过不少亏。
    “北蛮有我这么俊俏的人?”黑衣人从攻城车上蹦了下来,拍拍身上的灰,道,“我迷路了,马也丢了,快要饿死了,两位大哥行行好捎上我呗?”
    虎彪抿住嘴唇,目光分明是说“你看起来比老子还精神”。
    “哦。不信啊。”黑衣人看了看他,低下了头。
    “咕——”肚子很配合地发出饥肠辘辘的声音。
    虎彪问:“这城里,你进去过没?”
    黑衣人老实地点头:“去了去了。哎呀什么也没有,只有几眼老井,里面都泡着死尸呢。”
    虎彪听着感觉不祥,不打算进城了,招招手说道:“走吧,捎你一段。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想里应外合搞什么事情,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谢谢大哥。我叫兰不远。”黑衣人咧出一嘴白牙。
    “虎彪。”
    刘甲在一旁看着,冷笑道:“演的一出好戏。老子就看你能翻出朵什么浪花来。”
    兰不远简直以为自己女扮男装被识破了。
    数日前她离开了离宗,到北漠寻找无道口中能让她活命的线索。鬼使神差地,摸到了千河关来,在城门下一坐不知坐了多久。
    虽然她并没有关于程近近的任何记忆,但这个地方却对她有种极深的牵引力,她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望着外头北风王和王后死去的那一方土地,再也不想动一动。
    日升月落,一阵阵风沙从城门下掠过,她坐成了一尊孤独的石雕。就连路过的老鼠看她的眼神中都装满了同情。
    制造幻相的小圆石握在她的手中,她却始终无法和北风王见上一面。
    如今,它是一座真正的死城了。
    往事,都死了。
    那些人,也没了。
    就连感情……
    那两个人,在八百年前应该是相爱的吧。
    可是她在无道的眼中看不到什么爱意。
    自然,她对他也谈不上任何感情。
    就算知道他救过她的命,她心中想的也只是“哦,有机会还他这个人情。”
    什么样的感情也敌不过时间和生死。
    兰不远如是想道。
    到北风,寻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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