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过后,死里逃生的离宗弟子们开始收拾残局。
    许涵光随赵成运去了一趟皇城,归来时,身后跟着孙天喜、沈映泉和黄舒三人,以及二十余名御医和大箱的疗伤圣药。
    一连数日,整个离宗弥漫着药草和香烛纸钱的混合味道。
    幸存的离宗弟子被严令,任何人不得提及“薛临观”三个字。
    许云柔似乎被禁了足,这一次,毛十三等人没有再缠着许涵光替她说情,虽然他们此时并不知道许云柔做下的好事,但那夜她的表现,着实令相处数年的师兄弟们寒了心。
    经此一役,武红牧更是成为了离宗众人仰望的存在。她金丹方成,还需一些时日巩固境界,当即闭关去了。
    晃眼过去了二十余日。
    兰不远隐隐总觉得忽略了一件什么事情,但她体内新开辟出的经脉总不安稳,三不五时抽着疼,叫她无暇分心思索。
    时而阵阵灼痛烧得她面色赤红、汗如雨下,时而如坠冰窟,体内像是被万年玄冰捅出一万个小窟窿。
    “痛啊痛啊就习惯了……”兰不远已然认命,烂泥一样四仰八叉陷在软和的被褥中,终日不起。
    卓景伤势严重,住进了天玑峰蒙归妹长老的药池里。沈映泉三人轮流守着他,这些日子,兰不远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唯有老龟被她用一根草绳拴在了床头,听她念叨。
    这日,卓景总算度过了危险,沈映泉抽出身来,到兰不远处汇报消息。
    “下山之后,我与太子体力不济,便让孙师弟前往皇城报信,没想到孙师弟竟如此神速……”
    兰不远轻轻点了点头:“可不是神速?我要是没记错,你们三人离开还不到一个时辰,皇上就赶到无极殿了。我记得毛十三到京都接我们,车马足足走了两个时辰呢。”
    她眯起眼睛笑了笑:“青陵山出事那一日,他们十二人押送尹金华进京,回宗途中遇上山洪,只逃了二师兄一个。想来也是因为这神速了……”
    沈映泉身躯一震,坐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
    “兴许二师兄藏拙了。这么老实憨厚的人,身怀特殊的本领,会不好意思吧!”兰不远懒洋洋伸了伸懒腰。
    沈映泉点点头,不再多说孙天喜的事情,又道:“圣上已下旨封锁了京都,严禁出入,布下神箭手,射杀所有飞禽。当是要封住天巡使死在大庆的消息。也不知究竟瞒不瞒得过……”
    他接着说道:“天巡使一向自持身份,不会和寻常的人接触。听说原本还要有两个月他才会巡至大庆,这一次,应当是听到了妖王现世的消息才匆忙赶来,若是运作得当,或许薛临观失踪之谜,能够变成一桩悬案。”
    兰不远动了动眉毛:“前提是,天道宗派来探查的人没有找到离宗来。或者是当天道宗的人到离宗查问时,知道真相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皇帝其实并没有那么杀伐果断呢。”
    因为禁止提及那夜发生的事情,所以沈映泉至今还不知道详细的情形。他是聪明人,听到兰不远这样说,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见他面露忧色,兰不远笑道:“强龙难压地头蛇,只要天道宗不确定薛临观是在何处失踪,皇帝自然能把前来查找的人带到沟里去。安心。”
    话虽这样说,心中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似乎哪里出了难以察觉的纰漏。
    又过了三五日,兰不远躁动的经脉总算安生下来。
    这一日,御医们将伤患救治完毕,回了京都。
    离宗开始恢复了井然有序的模样,除了冷清些之外,看上去和兰不远等人到来的时候没有多少分别。
    蒙长老从古书堆里找到了一个续接之法,尝试着替沈映泉续上断裂的经脉。只要接上了经脉,沈映泉便可以重新修炼了。
    兰不远等人聚到了天玑峰。
    “此法倒是风险极小,只是……”蒙归妹厚实的双眼皮垂了垂,“从来不曾成功过。”
    沈映泉不解:“是对医者要求严苛?”
    蒙归妹摇头道:“不。以灵力聚于银针顶部,将断裂的经脉从另一处捷径接合重续。这点本事,我倒是有的。只是,施针之时,你必须保持绝对清醒,依照我的指示,催逼灵气聚于断口处,助我缝合经脉。”
    “我可以!”沈映泉独目灼灼。
    蒙归妹轻叹一声:“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都无法坚持下来。此法痛楚程度,比之刮骨疗毒,有过之而无不及!于剧痛之中,还需保持清醒,精准地协助我施针,你,能做到?”
    沈映泉轻轻一咬牙:“我定全力以赴。”
    他站起身,认认真真长揖到底:“不论成与不成,长老再造之恩,等同于父母!”
    蒙归妹叹息着笑了,摆手直喊不必,见他依旧神情认真,忍不住说笑道:“待会儿痛极了,莫要骂我就成。”
    蒙归妹不再多言,让沈映泉除去上衣,口中咬住一条白汗巾。她净过手,双手各持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手腕一翻,直接动起手来。
    因那经脉并不是肉眼可见之物,蒙归妹只能依据断口处肌肉筋骨的走向来准确判定经脉的位置,再将那伤口挑开,生生扭动伤处血肉,按着经脉走向将它们一处处缝合,然后将灵气逼至针尖,引导经脉重新接合。
    她将灵气通过针尖注入断裂的经脉时,便需要沈映泉配合她的动作,利用灵气将两处断裂的经脉一点点粘合。
    沈映泉汗如雨下。
    挑开结疤的伤处时,他已忍不住闷哼起来,再到接续血肉,沈映泉当真认为这已是世间最痛,绝不可能有痛苦比之更甚。
    一针一针细细挑动毫不设防的血管和肌理,此间感受恐怕会成为永恒的噩梦。
    然而当蒙归妹用灵气挑动那断裂的经脉,将其强行聚拢时,沈映泉顿感世间任何言语在这样的痛楚面前,都那么苍白无力。
    如果可以,他选择当场死亡。
    沈映泉右手不自觉地握住桌角,顷刻间,衣裳从内到外尽数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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