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凫抬头道:“总而言之,若殿下不答应我们,今天就跪死在这里。”
    李隆基有些上火,斥道:“你们今日怎么都变成了这个样子?莫非吃错了药吗?都赶快起来。”
    刘幽求道:“殿下,您还是答应我们吧,我敢保证,此事对殿下大有好处。”
    李隆基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分明在绑架我嘛,也罢,我答应了,你们起来说话。瞧瞧,成何体统?”
    四人随后起身,李隆基说道:“大家都坐下吧,有事好好说。我们本来在这里好好饮酒,到底有何变故,你们何必如此大动呢?”
    四人并不坐下,他们对视了一眼,陈玄礼上前一步说道:“殿下,我们刚才议论,以为眼下由韦氏当权,实属不堪。我们又听说圣上遗制让相王辅政,然韦太后篡改遗制,独揽朝政,我们实在义愤填膺。就请殿下做主,让我们诛灭韦氏,还归相王辅政。”
    李隆基脸上并无激动之色,其缓缓归于座上,然后目视刘幽求道:“刘兄,这就是你们说的好事儿?他们不知轻重,你还不知吗?还归相王辅政?你们说来容易,我问你们,凭什么来做?”
    刘幽求道:“殿下,我们刚才商议道,当初太子重俊事变,不过从北军中叫来数百人,犹攻至玄武门前,若非万骑来救,则险些事成。现在他们三人手下有一千五百人,李仙凫又驻扎在玄武门,那么拿下宫城轻而易举。只要我们擒贼先擒王,先攻进宫中拿下韦太后,则相王辅政可成。”
    李隆基听完没有吭声,而是低头沉思,既而抬头目视对面四人,可以看到他们那热切的眼神。他事先与刘幽求商议好与他们谈话的内容,让刘幽求以欲擒故纵的法子探其语气,然后顺势而成。看来今日的效果很好,自己也就没有必要推推托托。因为这三人皆为武人,脾性豪爽,若推诿藏锋,弄不好效果更差。
    李隆基点点头,说道:“嗯,你们所思有些道理,还是坐下来细谈吧。”
    陈玄礼三人大喜过望,葛福顺嚷道:“瞧瞧,还是临淄王最为果敢畅快,快哉,快哉!”
    李隆基接着说道:“你们商议的事儿,我此前也多次想过。然此事风险太大,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轻举妄动。眼下韦太后虽临朝称制,毕竟还奉温王重茂为皇帝,如此来看,眼下还不是举事的时机,需徐徐图之。”
    李仙凫问道:“敢问临淄王,何时才是举事良机呢?难道就让那些小子继续欺凌我们吗?”
    李隆基答道:“我们什么时候遭逢良机?我现在也看不出来,只好且走且说。高嵩、韦播他们动辄榜捶,这是好事呀。我们欲行大事,就要有大忍耐,就让他们在那里为所欲为,你们正可以暗暗联络众人,我们的胜算不是更大了吗?”
    三人连连点头。
    李隆基又说道:“要做这件事,事先必须准备充分,不可有些许疏漏。你们刚才提到太子重俊,他之所以功败垂成,就缘于只有冲动激情,没有事先筹划清楚。譬如说,万骑动了起来,北军与南衙军如何办?又如何稳住城外的五万兵马?筹谋好这些事儿非一日之功,需要万般审慎。”
    四人点头赞同。
    陈玄礼说道:“殿下说出这一番话来,果然情真意切,我们此前想得过于简单了。请殿下放心,我们归去后定隐忍敛性,暗暗联络军中。”
    李隆基点点头,嘱咐道:“你们这样做最好,不过在军中只限于观察,与人联络仅限于日常交往。万骑之中能预谋此事者,仅限于你们三人,千万不可对其他人说知一字半句。”
    陈玄礼他们急忙答应,李仙凫说道:“请临淄王放心,我就是睡觉也会睁着半只眼睛,连梦话都不敢说。”
    刘幽求插言道:“这种事儿最怕泄露,假若我们今日说的话传出一句半句,我们在座五人皆难逃一死!临淄王所言大有深意,事儿未发之前若多一人知道,就会多一分危险,切记切记。”
    李隆基道:“对呀,事儿未做之前须无声无息,如此方能起到雷霆一击的效果。我们今日既然说开了,保密即为最大要务,也为今后举事的关键。”
    四人齐声答应。
    李隆基接着道:“记住,今后只有我或刘兄找你们商议此事时,你们方能开口。我不会让王毛仲或李宜德去找你们传讯儿,请切记此点。”
    陈玄礼明白这番叮嘱十分有必要,知道今后若议此事,只能面对面说话,不能听信任何传言,遂答道:“请临淄王放心,这番话只能烂到我们肚中,不敢透露半句。”
    李隆基道:“你们回去后,要想出百般法儿笼络万骑将士,我这里替你们准备了不少钱物,回头让王毛仲悄悄捎给你们。遇到万骑将士再遭凌辱之时,你们可约他们饮酒吃肉,好好抚慰一番。嗯,福顺,我知你爱酒后失言,自今日始,我不许你再饮酒。”
    葛福顺满口答应,说道:“请临淄王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沾一滴酒,就请玄礼监督我。不过事情过后,临淄王须赏我好酒,我要大醉三日。”
    众人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凝重的场面方才有了一丝轻松。
    三人辞别离去,室内仅剩下李隆基与刘幽求二人。
    刘幽求笑道:“看来今日的效果不错,他们三人实乃雪中送炭,不枉了殿下多日的苦心。”
    李隆基摇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庆贺的时候,事儿还有许多,你不可懈怠,诸事还需你来筹划。”
    “将此事告诉相王吗?”
    李隆基沉思片刻,然后坚决地摇摇头,说道:“父王那里,就不要让他牵挂了,此事若成,可以让父王坐享其成,此事若败,则罪在我一人,不用牵扯父王。”
    “殿下所思差矣,你若有罪,相王能够独善其身吗?”
    “唉,也只好如此了。万一事败,届时若能减轻父王一丝罪名,那也是好的。罢了,我们今后不可再说事败之言,大丈夫行事,当勇往直前,不计身后之事。”
    “嗯,将此事告诉太平公主吗?”
    李隆基决然说道:“不,不要告诉她。我们现在办的是自己的事儿,没必要大事小事都告诉她。刘兄,今后崇简和王师虔前来,也不要说得太多。”
    刘幽求点点头,说道:“殿下,我觉得太平公主那里,有些事情还是要沟通一下最好。”
    “我知道,这两天我要抽空去一趟,我自有分寸。”
    刘幽求有些迷茫,李隆基谋此大事,不与父亲李旦和兄弟们商议,那么只剩下太平公主可为强援,然他现在如此的态度,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李隆基又道:“你这两天可把麻嗣宗单独约来,这件事儿可瞒他人,嗣宗却不必含糊。那五万兵马驻扎在城外,若将之把握好了,就成为摆设;若疏忽大意,其后果也很麻烦。”
    刘幽求答应了一声,然后感叹道:“殿下刚才说得不错,预谋大事不可有些许疏漏,也许最不起眼的地方,往往成为事败的关键之处。”
    李隆基觉得有些刺耳,轻轻斥道:“刘兄,我们今后不可再提这等字眼,你怎么又来了?”
    “我顺口说出,今后定戒之。请殿下勿怪。”刘幽求心中暗笑,看来李隆基到此关头还有些不自信,对“事败”等字眼如此敏感,足以证之。
    第十回 劝革命情真意切 决反水密鼓紧锣
    韦太后明显对婉儿冷淡起来,一个很明显的举动就是宫中再拟诏敕皆由中书省署理,没有婉儿沾手的机会。婉儿见此状况,无法找太后争竞,也就乐得清静。
    婉儿虽清静,然明白关键时候不可懈怠,也就无心再出宫玩些风花雪月之事。她多数时间待在宫里,这里毕竟是权力的中心,只要时刻接近,就可时刻关注着事儿的进程,不至于做一个局外之人。不过为了与崔湜相会,她也偶尔到“未艾居”走动一回。
    这日她在“未艾居”与崔湜相会,两人此时皆无交欢的意趣,只是饮茶说话,其内容多为朝中之事。
    婉儿轻抿了一口茶,凝望亭外炽热的阳光以及慵懒的绿叶,叹道:“澄澜,不过一旬的日子,这‘未艾居’怎么看着有点萧索的意味呢?”自李显死后,至今刚及九日,这里来人甚少,仆役虽洒扫如常,因人气减少,园中确实有些萧索。
    崔湜明白婉儿的心思,劝道:“想是天气愈热,人们往来甚少。不过,你素喜清静,若园中如市肆一样游人如织,你更觉气闷吧?”
    婉儿轻笑一下,没有言语,崔湜见此光景,也不敢主动说话。
    过了一会儿,婉儿问道:“近来你多入政事堂吗?”
    崔湜摇摇头,说道:“现在不论大事小事,皆由宗楚客拿主意,他再找太后禀报一声,事儿就成了。政事堂如今形同虚设,我们也不用说话。”
    婉儿嗯了一声,依旧低头品茶。
    崔湜道:“婉儿,那日宗楚客忽然在我们面前提起则天皇后革命之事,其虽未明言,我猜测他定有所图。”
    婉儿顿时警觉起来,问道:“革命?他到底想对你们暗示什么?”
    “依我猜测,他想让我们单独上奏章,共劝韦太后遵则天皇后故事,以革唐命。”
    “此为你的猜测,新君刚刚即位,他们若如此性急,实在有违常理。”
    “好端端的,宗楚客为何提起革命之事?说明他真有如此心思。婉儿,如今大势很明确,总有一天,韦太后要坐上御座。我认为,为讨太后欢心,还不如及早上奏章,劝太后及早革命。”
    婉儿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断然道:“此事不可!”
    “为何不可?”
    “你以为大势果然如此吗?”
    崔湜笑了一下,心里觉得婉儿其实不明大势,说道:“眼前大势已定,其实不用怀疑。我以为,韦太后已然掌握大局。”
    婉儿瞧了崔湜一眼,心想此人看似绝顶聪明,其实只有一些小智慧。韦太后如今掌控军权,罢相王辅政,可谓权倾朝野。然她若断然弃李扬韦,那将是一次骇然的地震,到时候又有几多的暗流呢?婉儿不想把自己的所思告知崔湜,只是淡淡说道:“眼前大势虽明,可谓波澜不惊,谁又敢断定内里没有暗流涌动呢?劝太后革命?我以为还是不动为好。澄澜,你现在看我何等清静,你应该学我少动少说最佳。”
    “暗流?你到底指谁?”
    婉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眼前的局面有些太平静,而且平静得有些出奇,这就有些不太正常了。”
    崔湜还是不明白。
    婉儿无奈点题道:“韦太后若革唐命,从此就换了李家旗帜。李氏宗族会如何想?那些非韦太后亲信的大臣又如何想?”
    崔湜不以为然,如今的相王和太平公主已然偃旗息鼓,像相王被罢辅政之位,他们毫无反抗之力,罢了就罢了,不敢有任何说辞。至于其他大臣,又能掀起什么浪呢?不过崔湜素服婉儿的眼光,婉儿既然说不要劝进,那么自己就装糊涂,且混过这一段再说。
    婉儿又问道:“你这些日子去过太平公主府吗?”
    崔湜说道:“最近事儿太多,我未抽身过去。再说了,太平公主近来心情不好,见了我不咸不淡,我也不敢去烦她。”
    婉儿沉吟道:“嗯,你也不能太冷落她。须知人在心情最落寞的时候,最盼别人来亲近。我也有好几日未见她了,不知她现在想些什么?这两日我们寻个时间一同过去,找她叙叙话儿。”
    崔湜答应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婉儿整日把太平公主奉为天神,可她毕竟是落架的凤凰,势头一日差似一日,又何必要与其套近乎呢?
    韦太后如今临朝称制,可谓风生水起,十分惬意。她如今心里最放不下的一件事儿,就是远在均州的李重福了。她始终认为,天下之人能对自己的地位构成威胁者,唯李重福一人而已。
    这日下朝后,韦太后留下宗楚客,将其带入太极殿侧殿内商议这件事儿。韦太后开门见山,劈头说道:“我这几日眼皮儿直跳,找那五英儿看了看,她说有人对我不服所致。宗卿,我昨晚左思右想,觉得重福是一个极大的祸胎!李承恩有信儿来吗?”
    宗楚客点点头,说道:“李承恩带领五百人昼夜兼程,两日就到了均州。他捎回信儿说,已将谯王重福的身边之人统统换过,谯王被看管甚严,太后不必操心。”
    “嗯,你再给李承恩捎信儿,让他不可懈怠,不能出任何岔子。”
    “微臣知道。太后若不放心,干脆想一个永绝后患的法子。”
    韦太后明白宗楚客的意思,说道:“现在不是时机,若重福有任何意外,天下人言汹汹,定会编排我的不是。”
    宗楚客近来对韦太后有些不以为然,主要缘于韦太后同意相王辅政这一档子事儿。宗楚客认为韦太后少有则天皇后杀伐决断的能耐,且关键时候颇多妇人之仁。不过他心里虽有不满,也不敢面上表露出来,因为他必须傍着韦太后才能保有自己的地位和富贵。宗楚客没把李重福放在眼里,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点点头,说起另外一件事儿:“太后,臣近日在政事堂暗示他们,让他们接连上表劝太后革命。只要这些宰臣们听从,其他大臣定会闻风而动。”
    “革命?宗卿,新君刚刚即位,现在就提这件事儿,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大臣上表劝进,说明太后革命合乎人心嘛。再说了,大臣劝进三番以上应由太后推辞,如此就耗费时日,此事要赶早。”
    “那些宰臣们听话吗?他们愿意上表吗?”
    “哼,他们若不听话,随便寻个理由把他们赶出政事堂,正好杀鸡儆猴,谁敢不就范?请太后放心,此事由臣一力操办,定有张有弛把事儿办妥。”
    “嗯,你办吧。”
    宗楚客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太后若革唐命,这些大臣都是墙头草,不足为虑。臣现在就想一件事儿,如何处置这些李氏宗族之人呢?”
    “他们敢出声反对吗?”
    “他们不敢,然心里会如何想呢?李氏宗族经过则天皇后杀戮一番,现在已所剩无多,按说也难以翻起大浪。不过太后若革命,就是颠覆了他们的祖宗,夺了他们的荣华富贵,此为切身之痛,他们定会痛恨太后,成为祸乱的渊薮。”
    韦太后此时目露凶光,狠狠说道:“他们心怀不满,就是找死。当初阿武如何对付他们,难道我就不会吗?”
    宗楚客道:“不错,处大事不可有妇人之仁。只有斩草除根,方可永绝后患。不过,这帮人如相王、太平公主声名显赫,天下皆知,对付他们须徐徐图之。可先圈禁他们,再罗织其罪名,然后一一放逐。可在放逐路上或至贬所,逐个结果他们,将事儿做得无声无息最好。”
    “嗯,就这么办。不过眼前之事,须选准革命时机。宗卿,果然越快越好吗?”
    “是啊,事不宜迟。如今新君即位,异常顺利,街巷间虽有一些流言,毕竟很短暂,顷刻就会灰飞烟灭。如此来看,只要韦温他们能够掌控军权,任何人难以撼动如此大势,则太后革命就可顺势而成。”
    “好吧,此事由你把握。宗卿,你迭立大功,将来让我如何谢你呀?”
    “微臣不敢。微臣只要能在太后身边办事,就是莫大的幸运。功劳二字,微臣从来不敢想过。”
    “呵呵,你倒谦逊得很。不妨,你只要好好办事,则可永保一人之下的权威,我这一生就倚重你了。”
    “微臣不敢。”
    “嗯,韦温他们这一段还算勤谨,听说把军中整治得不错。”
    “是啊,他们日日住在营中,把军中整治得服服帖帖。其实世上的事儿说难则难,说易则易,关键在于权威二字。人若有了权威,则可势如破竹,号令属下,臣听说韦温他们近来重在立威,效果还是不错的。”
    “如此甚好。”韦太后大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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