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的漆黑夜空之下,一片漆黑的大河静静地流淌着,在其上有一艘不算小的船,略显扁平的船身呈现出漂亮的流线型,通体漆黑的它被不知从何处降临的厚重雾气包裹,好像完全与河流融为一体,静悄悄地漂浮着,甚至连一丝波浪都无法激起。
    倘若在这一刻,高空或者远方的某处向这里观望,恐怕什么都不会发现,所得到的感想,便只有恰与这浓重黑暗相配的,仿佛一无所有般的平静。
    可只需一眨眼的功夫,观望者便会发现,刚才所看到的平静好像不过是错觉,其所孕育的、爆发的事物,即使在无比遥远的地方用眼睛去看,仿佛也能从这浓重的黑暗中,听到深沉又震耳欲聋的轰鸣。
    半空中不知何时聚拢起了浓厚的云层,用闪烁的雷光代替了被它遮掩的黯淡星芒,黑压压的乌云浓重得像是被撑到极限的水球,瞬息之间便会炸裂开来,暴露出其中内藏的闪电;然而连这瞬息的时间都没有,连闪电都没来得及劈下,不知何时在船下方聚集起的滔天巨浪便翻起在如此黑夜中也白得耀眼的浪花,不可思议地从四面八方涌到一起——
    像是钻头一样的水柱从大河中心一拔而起,整条大河的河面好像都会因此而下降;“罗摩号”也因此被抛在了半空中——直到此时,乌云才终于无法压抑它孕育的闪电,像是被触动的陷阱一样,把蕴藏其中的,由万道雷霆构成的尖刺一齐释放出来!
    一瞬间,被高高抛起、脱离了雾气的罗摩号的甲板上,比最阳光明媚的正午更加明亮。
    罗摩船长稳稳地站在倾斜的甲板上,仰着头,船下水柱的一部分蔓延在他四周,吸引了这附近的闪电,而他的视线则穿过这水面,精准地看向半空中,与在电闪雷鸣中显得格外狰狞的罗波尔四目相对——那是他的魔法之徽所感应到的罗波尔所在的位置。
    即使是措手不及,一个水手也不该因为任何理由,在自己不愿意的情况下被甩开甲板才对。虽说这是他计划之中的事,罗摩船长额头的皮却肤向中心略微凑了一点。
    罗波尔的背上还趴着一个人——与罗摩船长想的一样,那个文莱思的确很优秀。他从与罗摩船长开始谈判时就计划好了一切,他并不只是在想办法拖延时间或是逃离那里,他看穿了罗波尔的怯懦和贪婪,为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自己争取到了一双腿。
    然而,正如前面所说的,“与罗摩船长想的一样”。
    雷霆刹那间消失,只留下悬浮在半空中的水珠间或靠近,中间闪出一丝电光。船体还在被向上方抛去,迎着冲刷而下的水,发出“哗啷啷”的响。罗波尔他们也是一样,跟水一同,向甲板迅速地砸下——新的光芒从那个方向亮了起来!
    火红炽热的球体向罗摩船长快速地飞行过来——就算这么说,它的速度也远比不上雷霆,以至于罗摩船长还能有时间看到那明亮火焰的后方,那个文莱思的影子仍与罗波尔重叠在一起。他甚至还颇有余裕地叹了口气。
    “就只是如此么?隐藏在雾气背后偷袭,用火球术决定胜负?争取到那个可怜的‘贵族’,施展一个转移注意力的雷属性法术——就算这不是意外之喜。你们的计划就只是这种水平么?那个文莱思姑且不说,罗波尔你会接受这种计划……我原来真是高看你了。”
    罗摩船长沉思的同时,“罗摩号”被新涌上的水流冲击,几乎可以说整个都竖直地立了起来,水流几乎可以说是平静地从罗摩船长身后一直涌到他前方,将包括他在内的“罗摩号”的后半截完全吞没在内!水面刚与火球接触便沸腾起来,化为蒸汽弥漫,随即便是“轰隆”一声炸响,沸腾的水四散飞溅,甚至有几滴溅到了罗波尔两人的身上,皮肤转瞬间便红肿。
    然而,与宽广的水面相比,火球再炽热,终究也太过无力。
    水位退下,罗摩船长单手抓着船舱走廊的顶棚,稳稳地重新踩在“罗摩号”的甲板上,而罗波尔也终于接近了船身,先是企图落在竖直起来的船头上,然而脚下不稳,狼狈地栽倒,背着背上的人,向罗摩船长迎面砸了过去。
    “喂喂喂喂喂!”罗波尔背上的人发出了一阵惊呼,即便是在瀑布附近一般震耳欲聋的水声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三级水系魔法·操纵水流”,简单粗暴的名字背后,是只要水量足够,足以令五级甚至以上法术都自惭形秽的强度和精密度。不过,即使如此,持续性的三级法术对于一转法师来说消耗还是不容小觑。罗摩船长轻笑了一下,结束了这个声势浩大的法术——
    “最后一击了。即使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即使知道失败甚至死亡就在眼前,可你还是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连句遗言都说不出来,所剩下的,只有无意义的大叫——”
    一小团水流以比其他所有水都更快的速度再次冲击上来,径直朝正在落下的罗波尔冲击而去,只是,明明是最后一击,罗摩船长的心里却升起了一丝疑云。
    “他为什么忽然叫得那么有精神了?”
    “咕——!”痛苦的闷哼同时响起——来自三个不同的人。
    罗波尔的腹部正正冲撞上那道水流,猛地一下从口中吐出血来;他背着的那个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发出的哀嚎甚至比已经吐血的罗波尔更加凄厉;而第三声,则来自罗摩船长。
    扒着顶棚的手莫名的滑下,仔细一看,原来是因为指头少了一截。
    罗摩船长不由得向顶棚看去,看到的,是一只扒着边缘,趴在顶棚的,有点纤细的手,与之配对的另一只手,则悬在半空中,手上还拿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嚯!”罗摩船长惊叹了一声,猛地一推,向船头连退了好几步,被打翻在地罗波尔两人终于在船头附近勉强落地,从甲板前端咕噜咕噜地滚过来,被罗摩船长用脚停下——不知不觉间,罗摩号好像正在逐渐重新横过来。
    罗摩船长低头看了一眼,露出有点孩子气的赞叹似的微笑:“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
    他抬脚,猛地一踢,失去意识的罗波尔和还惨叫不已的格里·特尔冯斯先生就又接着滚了下去,一路进入了走廊:“我下意识地认为能够在如此颠簸的船的甲板上行动自如的只有老水手,认为你想要一双腿的话,就只有‘罗波尔’可以胜任,你就利用了这一点,放弃了自己千辛万苦得到的可以自由行动的‘腿’,换取一次偷袭机会,借此搏得胜机。”
    “呵呵。”罗摩船长开口,笑道,“你比我想象的还优秀,文莱思先生。只是,你看,伤到我几根指头,这就是极限了。在我的‘罗摩号’上,我罗摩船长,是无敌的!”
    船终于完全横了过来,顶棚上两个人的人头露出,视线与罗摩船长相互交错。其中的一个明显是面容姣好的女性,表情显然有点惊慌失措;另一个虽是男性,脸却有不下于那女人的俊秀,只是右嘴角的一条长长的伤疤,让他平静的面容显得有几分阴森。
    “对,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以为,那是机会……”艾尔薇扒在船顶,用力握了握手里的匕首,对她背上的文莱思连连道歉,看起来好像要哭出来了。
    文莱思平静地安慰着她:“不,没关系,你做得很好。”
    很好?哈哈,我的小文莱思,你心里不是恨得想要吃了她吗?
    “……并不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丝毫都无法体谅他人的,系统。”
    哈哈,你说的后半句我不太好反驳,不过结合前半句的语境,哈哈,真是太好笑了,你不觉得吗?我的小文莱思!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摩号追随着冲天的水柱一起迅速下落,“轰隆隆”的水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强,黑暗笼罩中唯有水流的轰鸣,文莱思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好像他正身处于一个巨人的心脏。
    他不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罗摩船长还能听到他本就虚弱的说话声,但是,不知怎么,罗摩船长中气十足的声音他却听得异常清晰,那声音平稳有力,甚至不像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事后回想起来,你对帝国系魔法之徽的了解也许比我所以为的更深入吧?你早就知道我能感应到罗波尔的位置,洞察罗波尔的情绪变化,所以才会指定这样的计划,是吗?”
    “真有趣。学院城出来的人都像你这么博学吗?又或者,你其实是帝国人?”
    罗摩船长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不回答吗?算了,其实我对帝国人还是很有好感的。你看,我绘制识别魔法之徽的技巧,就是一个帝国人教给我的。我一直很感激他,所以在我完全学会之后,就满足了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不再折磨,给他一个痛快的死亡。”
    “嘿嘿。”罗摩船长笑了两声,那笑声与所讲的内容截然相反,仿佛不带丝毫恶意,甚至还有几分孩童般的天真,“很棒吧?文莱思先生?我也会送你同样的礼物。”
    文莱思感受到了背负着自己身体的瑟缩,这个可怜的女仆大概是被罗摩船长阴森的故事吓到了,文莱思想了想,开口安慰道:“冷静下来,艾尔薇,不必害怕。语言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力的武器,你不能单纯只是受到语言内容的影响,而应该洞悉其背后的真相。”
    “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铭刻了‘无声咏唱’的一转法师常用的伎俩。无论他所讲的话再可怕,也不过是暴露出他本质的虚弱。他也不过是一个一转法师,算上特尔冯斯,我们这边就有两个。胜局已定了,艾尔薇,所以,不要害怕;所以,停止颤抖;所以,笑出来吧。”
    艾尔薇有点疑惑,那位自称叫文莱思的法师先生始终都是很虚弱的样子,甚至连动动手指都很困难,正如之前在那位护卫巴特大人身上发生的一样,可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起来却如此平静,仿佛具有甜蜜的香气,让她颤抖的身躯真的平静了下来。
    她不由得回过头,看到文莱思的脸。
    那是一张俊秀的脸,左半张脸面无表情,像是那些只会在画上出现的大人物,可右半边,嘴角却翘得很高,那是一直延伸到耳根的,疯狂的笑容。
    “笑吧!艾尔薇!因为,我们已经赢了!”
    “噗通!”一声打断了文莱思的话语,艾尔薇觉得眼睛有点发涩,耳中充斥着与刚才不同,但同样无比喧闹的水声——好像与世界分隔开一样的,奇妙的水声。
    罗摩号终于落回到河面,然后,整艘沉向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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