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阵外,双手抱臂,静默地看着阵内的孩子。
    又一丝血红润湿了下唇,血液顺着之前的凹痕划过下颌,淌进衣内。那里,已经是一片血渍。叶青竹微微凝神,抬头望了眼灼日。
    今天的日头甚为炎热,空气中都浓浓带着点烦躁。
    终于,公孙如鱼达到了极限,再也撑不住了。坐着的姿势骤然一松,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周围的灵气仍汹涌澎湃,不停地碾压他的身体,皮肤上凹凸气劲,清晰可见。
    叶青竹叹了口气,单手结印,内部阵法瞬间解开,一股狂躁的灵气立马向四周散开,吹乱了她的发。
    她走过去,轻柔地抱起公孙如鱼。公孙如鱼眼睫颤抖地厉害,感到有人触碰自己,闷哼一声,半睁着找到叶青竹的影子,小手捏紧她的衣裳。因为突然从压力中释放,他喘息一轻一重,呼吸困难至极。
    叶青竹将手搭在他胸口,传输灵力,盯着他暗淡的瞳子,平淡道:“你先好生休息。第一次尝试,失败,很正常。”
    公孙如鱼没有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可能累极了,就这么靠在叶青竹怀里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下,穿上了一件干净清爽的白衣。刚起来身体还很虚弱,公孙如鱼勉强支持着自己,靠到床背上。
    这是间普通客栈的客房,对面开着窗通风,桌上摆了些清淡的吃食。他盯着一碗香喷喷的米粥出了神,旁边还有配味的咸菜。
    这一切,都不是昨日的他可以得到的。
    他配的,只有馊掉很久的馒头,和长了虫子的烂果子。
    公孙如鱼闭起眼,吸了吸鼻子,三天没吃饭,胃囊里早已空空如也。他咕嘟咽下一口唾沫,想要爬起来吃点东西,突然脑中划过什么,他猛地顿住,伸出的手就这么停在空中。
    他失败了……
    他没有资格,得到这些东西。
    心中骤然钝痛,公孙如鱼一点一点的缩回手,面无表情地垂下了脑袋。这时,叶青竹踏门而入,看到这一幕,淡粟的眸中暗光一闪,问道:“为何低头?”
    公孙如鱼一怔,咬了咬唇,有气无力的回答说:“我,我没成功。”
    叶青竹反笑:“那又如何?”
    她走近公孙如鱼,一步一步,皆踏在他的心上。
    “你这是要自暴自弃吗?一次未成便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那今后,我倒要考虑该不该给你希望。”
    公孙如鱼动弹了下,下颌突然被一只玉手抬起,他凝着眼下白净的皮肤,不敢去看叶青竹。而叶青竹怎会让他如愿,捏着的指尖一用力,将他的脸抬高了点。
    这下公孙如鱼违抗不得,眸子动了动,望进叶青竹的眼睛:“前辈……”
    叶青竹满意地弯起嘴角,继续刚才的话:“我说了,第一次尝试,失败是在所难免的,也并未让你一次成功。可是……”
    话锋一转,公孙如鱼感觉脸上的力道加重了些,隐隐发疼。
    “我的时间有限,秦风门已是第七天招人,仅剩两日。如果在这两日内还没找到入门的法子,就算,你我无缘了。”
    叶青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眼线身上,虽然这个眼线培养好的话,将来的前途无可限量,但这次进秦风门,她也是势在必得。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她必须要有所抉择。
    而这样的选择,对公孙如鱼来讲,无疑是痛苦的。他定定地看着叶青竹,抿了抿唇:“是,我一定会珍惜这次机会,还请前辈,多指教。”
    “自然。”
    叶青竹松了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到桌上拿了粥过来给他。公孙如鱼身子尚未痊愈,端着都费力,却也不求人,把碗放在被上用膝盖顶着,埋头慢慢喝。最后还是叶青竹看不过去,怕他洒到衣服上,接过来一口一口喂他。
    她堂堂魔尊,谁知道居然有照顾小孩的一天。
    叶青竹内心很是微妙。
    “与我说说,你引气时都是怎么做的。”饭后,叶青竹亲自询问他引气入体的情况。
    公孙如鱼垂眉思索两息,说:“在那阵中,我能感觉到很多灵气在身边盘旋,且能模糊的看见它们,五颜六色,多如星耀。可是……无论我如何召唤,如何乞求,它们都不过来。”
    叶青竹好奇:“你是怎样召唤?”
    公孙如鱼安静下来,没立马回答。他回忆起当时自己有多心急,被拒之门外的难过,被力量无视的怨恨。他怒吼,他暴戾,甚至是哭桑着呢喃,都没有一丝投望。
    而他本不该这样的性格,他该更沉稳,更冷静些。但所谓的沉稳,在希望再一次落空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淡色的灵力悄悄靠近自己,本以为可以逮住,又飞快的溜开,毫不犹豫地离他远去。
    他就这么让人讨厌?就因为,他是个小乞丐,因为他低人一等,所以活该如此落魄,连眼前的力量也要蔑视于他?
    公孙如鱼握紧了拳头,声音没有起伏:“我想把它们抢过来。”
    “抢?”叶青竹眉尖一挑。这种魔性的做法十分深得她心,但是作为一个要入正规门派的人,绝不能误导小孩子。她抵着唇咳了咳,严肃地纠正他:“怎可如此莽撞,灵气本是自然衍生之物,哪是你说抢就能抢来。不仅更加戒备你不说,对你自身的伤害也是极大的。”
    公孙如鱼抬首,睁大眼睛,有如所悟:“抢……是不对的吗?”
    “对。”叶青竹点头。
    “那若是有了足够的实力,再把它们抢过来呢?”
    叶青竹奇怪地看他一眼。确认这小孩脑子没问题后,回答他:“等你有了足够实力,灵气自然自愿依附你,哪里还用得着你去抢。”
    “……也是。”公孙如鱼黯然,默默攥紧腿上的被子。
    “你才刚起步,切忌不可过刚过柔,刚者易断,柔者易亡。无论暴戾,乞求,皆是无用的。修真之道乃逆天而行,却亦是顺天而为,顺其自然,方可得道。”
    “我希望你能通晓其中道理。”
    见他皱眉深思,叶青竹起身,道:“罢了,你先休息吧。等过些时辰,身体恢复了再想引气入体的事。”
    公孙如鱼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现在正值晌午,外面流客很多,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时辰。既然不打算把时间花在一个人身上,叶青竹准备出去收集点信息。
    南城百香楼上,二楼贵坐。
    叶青竹手中捏着一封信纸,逐渐用力。
    从信纸左下角的泥印看来,赫然昭示这封信的来源。左护法,一个只管报忧不报喜的丧门星,不对,是丧教星。凡是他寄来的信,就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而且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如果不是她谨慎小心的性子,怕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叶青竹是绝不想打开来看的。
    她黑着脸一条一条看下去,魔教哪里又被打斗损失了建筑,有人聚众斗殴又花了多少精良伤药,炼药师又糟蹋了魔教哪块地,哪些门派的女人又勾引教内的人拖家带口,改邪归正等等等等。
    这都什么破事儿。
    呲。
    叶青竹在纸上硬生生掐出一个洞。面无表情地施法将信纸火化后,她十指交叉垫在下颌下,透过黑纱看向酒楼外排成几队的人群。
    魔教如此多磨,混入秦风门之事,迫在眉睫。
    “来来来嗷,一个个都排好了,不要插队,在这里把自己的信息填好,然后再排队等候。”穿着蓝纹白衣的少年挥舞着手中的纸张,嘴里懒洋洋地吆喝,整个身体依在凳子上,好不自在。
    旁边测根骨的一位师兄踢了他一脚,责备道:“能不能有个样子,秦风门的面子都快被你败光了。”
    那白衣少年侧身躲过,姿势摆得更懒,道:“怕什么,大师兄又不在这里。我们峰上向来推崇逍遥洒脱,哪里是你们这些人可以懂的?”
    “是是是,你什么都懂,可在大师兄面前做这副姿态,你就不敢了吧。什么逍遥恣意,一派海吹胡言。”
    “哎,你这!”白衣少年惊叫着坐起来,却无话反驳他。眼见那人开摸下一个报名人的根骨,根本不想理他,从鼻子里吐出一口气,白眼一翻,又摆了个姿势摇纸。
    那师兄摸完骨,瞧他还是这副模样,打趣道:“诶,听说大师兄最近回秦风了,你就不怕他突然来视察?”
    白衣少年猛然一听,动作顿住,正坐起来诧异地问:“大……大师兄回来了?”
    “哈哈哈,瞧你这怂样。”白衣少年被他指着笑得脸色青白,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团吧团吧大卸八块才好。
    “有你这么当师兄的吗!?就拿我寻开心。”
    那位师兄笑意未停,拿扇子掩住嘴,正色道:“哪有拿你寻开心,我说的是真的。大师兄昨日回的秦风门,今日恐怕开始着手入门试炼的事了。”
    “哦。”白衣少年点点头,想起大师兄那副高冷的面孔,禁不住打了个颤:“那样的人居然也能当上大师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可别这样说。”那师兄拿扇子隔空戳了他的脑袋,道:“大师兄虽然性子冷淡,与各位师兄弟多有不合,可他做事的能力和效果都不差,修为也是秦风众多弟子中最出色的。门派里的女弟子,十个有九个都是倾慕他的,要是听到你在背后诋毁他,恐怕有不少师姐师妹来找你算账。”
    “啧,所以他才可恨嘛。”白衣少年拿宣纸扇了扇脑袋,一脸不忿:“抢走了玉女峰多少可爱的师妹。”
    “那你也得有本事抢回来呀。”
    白衣少年看他笑嘻嘻的模样,嘴角抽了抽,大袖一挥:“算了,不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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