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城里靠近南城门的李家胡同中一所四进的大宅子,白墙黑瓦、古朴中透着雅致,与周边破旧的民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闪舞
    这是永济仓大使赖永年的住宅,是他于前年花了一千两银子,从一名经销布匹的商人手中购得的,那名商人因生意巨亏急需钱还债,不得不忍痛低价变卖了这套宅子。
    这个时代的官员不知道什么叫藏富,不懂得什么是低调。不论是什么品级的官员,也不管银子是怎么来的,只要有了银子就会花费在购置豪宅美婢上面,而其他人谈论起来也都是一副羡慕的神情,从来没有人去议论宅子的主人哪来如此多的银钱购置的豪宅,都是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
    作为一个正九品的低阶职官,赖永年也从来没想过他的级别是不是配得上如此豪华的宅子和生活,在绝大多数官员的脑海中,升官发财是两件密不可分的事情,而谁有了金子不是往脸上贴呢?
    五年前他花费重金,走通了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刘范的门路,然后从户部一个从九品的散官一下子放到了永济仓大使的位子。
    别小看品级只提升了一级,这个正九品大使的位子可是油水极大,里面的门道不少。而且在赖永年的要求下,刘范并未向永济仓派出副使,这让赖永年少了一份掣肘之力。
    短短一年时间,赖永年早就将两千两银子的礼金收了回来,五年来,随着贪墨业务的逐渐熟稔,赖永年每年的进项都在大幅度的增长着。随着人脉的逐渐延伸,他不但只在漕粮上动手脚,前几年甚至伙同当地的豪强做起了私盐的买卖,通过漕船大量走私淮盐贩卖到兖州府周边地区,永济仓俨然成了一个私盐分销中心。
    但自崇祯八年下半年起,随着锦衣卫对盐务的涉足,这项最为赚钱的生意却是戛然而止。
    吃水不忘掘井人。赖永年送给刘范的年节之礼、冰敬碳敬、父母生辰的寿金等等也是水涨船高。而除了刘范之外,赖永年没有再给任何人送礼。他心里明白的很,只要给刘范的礼金足够重,那上面的关系自有刘范去处理,他不能瞒着锅台上炕,抛开刘范自己去打点关系,那样有违官场上的规矩。
    “老爷,那边捎信过来,船队酉时到码头,问今日还卸不卸粮了,再就是那件事有无变更。现下已是未时,老爷您看能不能给个话,小人可赶紧去回信!”
    永济仓官署内,身材痴肥的赖永年穿着白色中衣正坐在后院的紫藤架下乘凉。他身前的石桌上摆着一盘切开的西瓜,一个盛满冰水的铜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赖永年随手将啃了半截的西瓜一扔,指了指石桌上的布巾,站在一边躬身问话的跟班焦五赶忙上前抓起布巾放入冰水里涮了涮,拧了几下递到赖永年手中,赖永年接过布巾往脖子脸上一阵划拉,一阵凉意让他终于好受了一些。
    焦五接过赖永年手中的布巾又去冰水里涮洗一阵,赖永年开口道“小五你去跟他们说一声,明日卯时开始卸粮入仓!夜里还是原来的时辰!明日你便留驻在码头上看着。你跟他们讲,做完这一笔先停一阵子,何时再做等老爷我的消息!这可是细水长流的生意,不必急于一时!”
    “小的这就去!老爷您可还有别的吩咐?”
    焦五把布巾拧干后再次递到赖永年手中,满脸堆笑的请示道。
    “晚间本老爷去翠红楼耍子,夜里就宿在如月姑娘处,你办完差事去找老爷我去!”
    赖永年接过布巾,一边擦拭脸上的汗渍一边吩咐道。
    “好咧!老爷您且宽心就是了!小的这就去也!”
    焦五喜滋滋的转身疾步而去。
    当天下午不到酉时的时候,一只由两百余艘船只组成的船队抵达济宁州码头,船上装满了由浙西起送、运到永济仓的漕粮。
    因为暂时不用卸运,漕丁船夫们纷纷成群的下了船,直奔码头旁边简陋的酒馆、暗门子,各自找乐子去了,船队自有护卫的漕丁看守。
    第二天卯时刚过,码头上早就停放着几百余辆独轮车以及十余辆牛车,数百名身穿短打,身材结实的青壮们或坐或站的等在车子旁,这是永济仓按常例雇来搬运粮食的运夫,这笔银钱也是列入户部正常开支项里面的。
    这伙青壮都是附近村庄的农户,除了农忙时节,常年都在码头上找寻生计。炎热的夏季大部分人都露宿在码头一旁,天冷的时候货船数量减少,大部分人会回到家中,只有少部分人住在大车店里,免得来回奔波辛苦。
    码头离着漕船较近的地方有一溜草棚,几名永济仓的司吏坐在草棚下的桌案后面,桌上摆着笔墨也账册,十杆红木制成的抬秤依次摆放在桌前,二十名膀大腰圆的青壮两人一组站在抬秤前面,运抵的漕粮称重后将会被运夫们运送到数里之外的几座大型仓房中储存。
    接近午时十分,已经卸完粮食的一艘船上,狭小的船舱内,焦五正在跟一名肤色黧黑的中年男子交谈,仓板上放着几盘鱼虾之类的下酒菜、一坛米酒和两个不大的酒碗。
    “周水鸭,这回的漕粮可都是新米?夏粮可是将将收完,你不会半路给换成陈粮吧?”
    没等周水鸭回话,焦五夹起一筷子清蒸运河刀鱼塞进口中,之后忍不住赞道“老周,你这操持鲜鱼的手段硬是要得!若是我有这手艺,早去开一家酒馆了,保准赚的盆满钵满!”
    “焦五爷说笑了,你可是赖老爷身边的红人,日进斗金到是过了,可一年下来,十个开酒馆的也不如你焦五爷入帐多!这回来的可全是新米,不信焦五爷你去查查,咱们打交道已有数载,我周水鸭的人品你还信不过?”
    周水鸭是这只船队的管队,祖辈就在漕军里厮混,与运河各处仓房的大使都打过交道,对于漕运有关的门道都精熟无比。
    焦五嘿嘿一笑,低头专心对付起那条运河刀鱼来。
    十万石漕粮直到下午的酉时才卸载完毕,焦五和周水鸭吃完酒之后回到码头上,在四周转了几圈,并未发现有生面孔后,干脆躲到周水鸭的船上酣睡起来,直睡到申时许方才醒来。周水鸭告知他,一切都准备妥当,大部分船只已经返程,在临清码头等候,剩下的几十艘漕船都是做惯了此事的人了。
    在周水鸭的盛情邀请之下,两人又在码头附近寻了一家酒馆小酌了几杯,直到天色眼看暗了下来,两人这才分开,焦五径直去了几里外的仓房,周水鸭则回到了船上。
    到了戌时左右,旷野中已是悄无声息,远处忽然传来了乱糟糟的声响,一长溜的灯笼组成的长龙奔着永济仓而来,由五十余辆骡马大车组成的车队,在灯笼的引导下从黑暗中行出,来到了永济仓的一座仓房大门前。
    早就等候多时的焦五从角门出来,与车队中过来接头的人简单寒暄几句后,焦五回到仓房的院中,紧接着,厚重的大门被从里面缓缓打开,长长的车队陆续驶进宽敞的场院中。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当车队装载完毕第一批六百余石粮食赶到了码头,周水鸭招呼船上的人上了码头开始装卸时,一声火铳的巨响声在寂静的夜空中传送开去,将正在紧张装卸的人吓了一跳,周围突然变得明亮无比,紧接着,在上百只点燃的火把的照耀下,大队手持刀枪的武士从黑暗中涌了出来,将场上的人全部围在了当中。一名武士爬到场中的一辆大车上,将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事凑近口边,高声喝道“锦衣卫办差!跪地免死!反抗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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