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刚至,花苞未绽,恕儿独自走在怡人园中,见风信子已破土而出,迎春点缀了金黄骨朵,桃花与海棠也不再是枯枝,她不禁轻轻抚了抚小腹,不知腹中孩儿究竟何时才会来到人世。
    自打回到宋国,恕儿吃得好、睡得稳,再无头晕作呕之感,她甚至偶尔怀疑,腹中究竟是否真的有个孩子。她本想去白玉宫外找个大夫再为她把把脉,却终于还是作罢,怕万一只是幻梦,更平添孤单无助之感。
    从容,我宁愿讳疾忌医,执拗地相信腹中的确有我们的孩子,也不愿再失去和你有关的任何一丝牵连。
    从容,你还好吗?我不敢去探问你的消息,半个字都不敢对任何人吐露……可是你的生死,就像我腹中的孩子一样,若有似无。
    我一直告诫自己,不去药王山打探你的消息,就是对你和义父最好的保护,但在这青天白日下,我不得不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其实就如讳疾忌医一般,我害怕去探问,我害怕探得的消息会是一世的遗憾,一生的相思。
    杀刘,我下不去手。他以为我只是心软于儿时的记忆,却不知,我是害怕报仇。我不为你报仇,你便没有死。
    从容,或许我与你的父亲宋怀王倒是同病相怜。陈宋大战之后,他登基赵王之位,此生再未归宋。想必这许多年来,他一直认为害死你母亲的人是宋国乔氏的势力,且不说乔氏是他的母族,他无法下手,就算只是非亲非故,他也害怕面对这场死仇。因为报仇,就等于承认了他的心爱之人已经永远离他而去。可是并未亲眼所见,我们便都不愿承认,不敢面对。
    但是赵王比我轻松一些。他换了个身份活着,换了个地方住着,或许相思之苦,会慢慢淡去。而我呢?我不仅要住在我们一同住过的白玉宫里,整日睹物思人,还要身披缟素,让所有人都认为我已经是一个寡妇……
    那些人以为我住在刘的寝宫里,是在狐媚他们的宋王殿下,但是这世上除了我自己,又有谁知道我宿在不梦阁中真正的缘由呢?不梦阁……那是我儿时离开白玉宫后,刘所建。那里,没有我与刘的儿时回忆,更没有你我的回忆。只有在那里,我才能得一丝宁静,才能少几分睹物思人之痛。
    ……
    恕儿正捻着一只迎春花苞痴痴发呆,只听身后几声娇笑,如春风扫铃铛,春雨打璞玉。恕儿回头去看,见那女子穿着粉嫩,笑意正浓,于是道:“凌美人心情颇佳,可是因为你的夫君今日在朝会上废了王后乔氏,将她打入了冷宫?”
    凌姿笑道:“东方姐姐,你可真聪明。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恕儿面无表情:“愿闻其详。”
    凌姿亦伸手去抚枝头海棠花苞,不紧不慢道:“另一半,是我在庆幸,当年我的一句话,竟然能害乔到如此这般境地。殿下封她为后时,我就觉得她定然会是登得越高,摔得越惨。没想到她今日这一摔,毫无征兆,可谓惨上加惨。而她今日这一摔,细细算来,还要归功于东方姐姐你。”
    恕儿点了点头,说:“我向来对功劳,来者不拒。”
    凌姿故作神秘:“东方姐姐,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对报恩,是否也‘来者不拒’呢?”
    恕儿不解:“凌妹妹何时救过我?我怎么一概不知?”
    凌姿答道:“当年你身陷天牢,乔假传圣旨给鲁慧将军,允他将天牢里的酷刑,一样不少地用到你身上。若不是我巧遇了为她通风报信的宫人,若不是我及时将此事禀奏给殿下,殿下也不会跑去救你。没有我,你早就死在天牢里了。你说,我对你有没有救命之恩?”
    恕儿对凌姿抱拳行礼:“多谢凌妹妹当年的搭救之恩。不知我该如何报答你?”
    凌姿收敛了笑意,对恕儿道:“我所求不多,只求你能搬出不梦阁,不要夜以继日、日复一日地折磨殿下。我能看得出来,你根本就不爱他。你只想每天在他眼前提醒他,他杀了你的夫君,你随时可以夺了他的性命。
    我堂兄已经将殿下今日在朝会上说的那些肺腑之言告诉了我。其实殿下是个可怜人,他本性纯善,却因身在其位,不得不为宋国去做那些奸诈恶事。你们儿时有兄妹之谊,殿下对你又有救命之恩,他更是你腹中孩子的父亲。你这样折磨他,也该适可而止了。”
    恕儿故作疑惑:“凌妹妹怎知我不爱你的夫君?”
    凌姿虽然长相甜美,此时却一脸忧愁:“东方姐姐,你难道没有爱过齐王吗?你难道不知爱是何物吗?你若真的爱殿下,你还会每日为另一个男人身披缟素,却又时时刻刻出现在殿下眼前,指使他为你烧菜做饭吗?”
    恕儿冰冷道:“那你且说说,如何才是爱?”
    凌姿轻叹,怅然思忖了片刻,却又展颜一笑:“一个女人若是真爱一个男人,便会所求甚少,知足常乐。不求他热烈,也不怪他淡薄,只想在不远不近的位置,长长久久地陪着他。纵使他爱的是别人,甚至和别人有了孩子,这个女人也会爱屋及乌,救他所爱之人,也不伤他们的孩子。”
    恕儿不禁怜惜起了这个娇弱的小女子,语气和缓:“你就是那个爱屋及乌的人吗?”
    凌姿点了点头。“东方姐姐,殿下对你,就如他对宋国一般,以性命相托,甚至不顾德行操守和礼义廉耻。你既然不能一刀杀了他,为齐王报仇,又何必费尽心思地折磨他?人活一世,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恨便杀,下不去手就该及时放下。于人于己,都是海阔天空。”
    恕儿故作不屑道:“你若真是那爱屋及乌的人,为何刘废后,你会如此高兴?”
    凌姿笑答:“殿下根本不爱乔,别说爱了,就是说话都懒得与她说。我高兴,因为我是在替殿下高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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