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庆长公主的儿媳妇秦夫人是京城有名的大善人,看着也是慈眉善目。
    如今常庆长公主是不管事的,府上诸事都交给秦夫人主管;大儿媳董氏也跟在秦夫人身边帮忙照看着,安顿了姑娘们在花间吃着宴席,秦夫人又去招呼起一众夫人太太们。
    秦夫人娘家姓张,正是影萍、盛萍姊妹的小姑母。
    “敏妹妹。”秦夫人见到贾敏已是眉间染笑,亲和地挽上贾敏招呼她进来,“我婆婆听说你来了,让我等你带你过去见她呢!”
    贾敏含笑道:“劳长公主记挂着,可实在是我的罪过了。”
    秦夫人拉着贾敏进屋,嫣玉黛玉姊妹就去花间和姑娘们一起玩。
    刚除服的薛洛也在宴上,正同江诗在说着话;虽仍是青褙蓝裳的打扮,却不似从前那般冷若冰霜,好像也染上了几分和煦。
    却是盛萍见到她们姊妹,起身欢快与她们相说:“嫣妹妹,玉妹妹。”
    “盛萍姐。”低声唤了盛萍,嫣玉抬眼就看见薛洛回头朝她们望过来,她眸色幽邃,似无底的寒潭将她们吞没。
    她还记得薛洛坐在亭下吹着折杨柳,杨柳曲尽,杨柳曲散。
    薛洛勾起怪异的笑容:“林家妹妹,学堂一别,许久未见了。”
    显然薛洛不想再提起她和嫣玉曾在清平寺后相见之事,嫣玉明会其意。
    在薛洛除服后,她的长姐赵王妃正操心着妹妹的亲事,李家就来提亲;由李四太太牵了红线,请江太太做大媒,为李家三公子向薛洛提亲。
    李家与薛家的亲事就定在明年开春,如今薛洛已是待嫁之女。
    知道的清楚是江娘子收了薛洛做内门弟子,所以想要将薛洛娶进来当李家的媳妇;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家也来蹚浑水,娶了赵王妃的胞妹以同皇亲国戚攀上姻亲。
    黛玉却是不知先前的事情,看见薛洛只笑道:“洛姐姐,你也在?”
    “林二妹妹,过来坐吧!”薛洛莞尔,拉着黛玉到她和江诗中间坐下。
    嫣玉就和盛萍到另一边坐下说话,盛萍喋喋与嫣玉说起:“本来我想带我家小七一同来的,我母亲却不允,说小七年岁尚幼,等她长大后才能出来玩。”
    听着盛萍三句不离妹妹,嫣玉不觉粲然:“小时候我家玉儿也是冰雪一团,我还真怕玉儿被人拐走了,可让我忧心了。”
    盛萍听她这话觉得怪异,回头望了一眼正与薛洛、江诗说话的黛玉,很是狐惑:“我记得你与玉妹妹是双生姊妹,应是同岁。”如何听着嫣玉这般语气,好似她比黛玉还要大上三五岁般。
    嫣玉才轻笑着说:“许是我记事比较早。”
    盛萍却回头望向她姐姐影萍,显然影萍也听到了她们的话,只是挑眉不咸不淡道:“便是我记事得晚,也记得你从前的蠢事。”
    “我姐姐素爱讥讽我。”盛萍撅嘴气鼓鼓地道。
    “你兄弟姐妹俱有,便是最大的福气了。”嫣玉一板一眼地跟她说,“我可还想有个疼我的好姐姐呢!”
    她们正说着话,无意中却听见坐在琉璃花架边的姑娘向齐彤问起:“怎的近日未见宁安?你可知缘故?”
    齐彤叹息:“前些时日我去过理国公府,听我姑母说,宁安是病了。”
    见那姑娘衣着华贵,鬓上戴着紫金钗冠,便应是南安郡主以濛。
    闻说柳宁安病了,几个姑娘都朝这边望过来细听,齐彤却再不说话了。
    “算来我也是日久未见宁安,可知是得了什么病?可还严重?”江诗追问。
    “我也未见到宁安,只听姑母说是染了春寒。”齐彤似乎不欲多言,只简单说。
    嫣玉想起柳宁安说的事情,看来如今理国公府的形势也不好,不过是秉着家丑不可外扬才一直捂着未曾传扬出去。
    她也便当做浑然未知,做出担忧状:“上春宴时见到宁安姐还好好的。”
    盛萍轻摇羽扇,叹气道:“这年气不好,入春后又回寒了,与往年都不寻常。”顿了下她凑近到嫣玉身旁以羽扇掩面低声说,“听说清平寺前那两株秋海棠开花了。我娘说,逆时开花,必有妖事。今春祈福,我母亲都是去了城南的福安寺。”
    若说逆时开花,嫣玉猜想应是百花司的秋海棠仙子打了个盹,无意将去秋的秋海棠推延到今春绽放。
    不过世人皆对“花开逆时必有妖事”的说法深信不疑,她也不好拂了世人意。
    却是影萍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盛萍,轻咳了一声:“别乱说话!”
    盛萍立刻放下羽扇正襟危坐,目光闪烁着几分慌张。
    其他姑娘都在各自说着话,显然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们在说什么。
    正这时看见秦夫人扶着常庆长公主进来,姑娘们连忙起身向常庆公主行礼。
    南安郡主与常庆长公主熟识,就轻笑着上前道:“长公主安!母妃让我代她向长公主问安。”
    南安太妃本亦是姜氏皇家郡主,后赐婚下降已故南安郡王,算来应是常庆长公主的侄女辈。
    见到南安郡主,常庆长公主慈和地笑着抚上她的手:“是以濛儿啊!你母妃都在府上做什么?她总能寻着借口不来拜会我。”
    南安郡主忙笑说:“长公主可冤枉我母妃了!只是不知何故,宫中的贵妃娘娘突然召我母妃和嫂嫂进宫叙话,这也实是无奈。”
    常庆长公主神色未变,仍是含笑拉着南安郡主,由秦夫人扶着在红檀椅上坐下,向一屋子的姑娘道:“在我这里都不用拘着,都坐下吧!”
    姑娘们谢过了常庆长公主,才如故坐落。
    “这是敏丫头家的孩子吧!”常庆长公主扫过一遍,温和问。
    屋里的目光骤然落在她们姊妹身上,嫣玉黛玉才连忙起身再向常庆长公主行礼:“小女拜见长公主。”
    常庆长公主的神色愈发和然:“坐下吧。我平素都是随性的,在我这里不用拘着礼。”打量着她们姊妹,常庆长公主又笑道,“从前也听荣国府老太太说起敏丫头得了两个姑娘,只是你们从前是在扬州未曾见过。如今见着,同敏丫头当真长得很像。”便回头与秦夫人说,“可见史君未有哄我的。”
    初见到常庆长公主就受到如此称赞,嫣玉黛玉姊妹羞涩得低头,秦夫人接了常庆长公主的话:“日后姐儿可常过来玩。长公主见着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可欢喜得紧。”
    常庆长公主许是的确很喜欢一众的姑娘,又向张家姊妹她们问着,只是见到薛洛就招她到身旁:“洛儿,到我这里来。算来许多年未见到你了,如今都长这般大了。”
    “姨母。”薛洛才到常庆长公主面前,低声唤道。
    常庆长公主摘下戴在颈脖上的如意珠给薛洛戴上:“听你大嫂子说,你和李家孩子定了亲。这如意珠是我出降时,和安皇后为我戴上的,如今便为你添妆了。”
    薛洛似乎总被包裹在冰冷的外壳里,冰凉的如意珠挂在她的脖子上,才将她冰冷的外壳撕开了几分裂缝:“谢姨母。”
    她的面容永远都覆着化不开的万年玄冰,只在方才闪过些许怅然。
    前厅摆了宴席,姑娘们的席面靠近在水榭边,正好嫣玉的座位同薛洛毗邻。
    酒盏里盛着清澄的酒水,散发出淡淡的青梅香;薛洛端起酒盏细品着,就听见嫣玉的声音响起:“洛姐姐的青栴绣,还是这般出神入化。”
    绣着两瓣柳叶的绢帕被风吹落在地上,薛洛闻言才回头捡起绢帕:“多谢嫣妹妹提醒。”
    “洛姐姐身上有雪的味道。”嫣玉却望着薛洛轻笑着说,仿佛只是很随意说着。
    “嗯?”薛洛诧异,嫣玉才继续道:“昨夜夜深折杨柳,杨柳曲散谁人知?”
    薛洛端在手上的酒盏微微颤抖,已是撒了半盏到裳裙上。
    嫣玉作惊讶状,薛洛已然起身:“我无意湿了裳衣,嫣妹妹可愿陪我去更衣间换了衣裳?”
    “却之不恭。”嫣玉亦起身随薛洛过去。
    两人并排走在雕花游廊,榭下笑语渐远,薛洛才缓下脚步:“嫣妹妹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如今只你知我知,但说无妨。”
    嫣玉暗叹薛洛当真聪慧,就回首轻声道:“世人说女子应当安于后院,礼教严苛。我生怕连累母亲妹妹,故不敢妄言。”
    “昨夜夜深折杨柳,杨柳曲散谁人知?今朝君来折杨柳,杨柳飞落满城烟。”薛洛目光灼然,“你如何知晓这句话?”
    “曾路过一奇人,这诗是他告与我的。”嫣玉语气诚恳,却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薛洛既愿吟起这首杨柳谣,便是愿意与她继续这个话题,“那奇人说曾见过一对伉俪在杨柳堤上放纸鸢,唱的便是这杨柳谣。”
    这些事情都是穆莨告诉她的。
    杨柳谣是昔日河清公主写给驸马薛嵩的。河清公主与薛嵩夫妻恩爱,曾在杨柳堤上放着纸鸢,薛嵩吹奏着杨柳谣给公主。
    这般半真半假之言,足以让薛洛起了疑心。
    果然看见薛洛的眸光变得飘忽,沉思许久才问:“那位奇人,他可还说什么?”
    嫣玉舒气:“清平寺后的绿菊开了。”
    薛洛神色大变,仿若很是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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