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云海险峰(二)
    忠顺王摇摇头,喟然叹道:“你可别忘了,在你之前已有好几人一去不回,生死未卜,加上最近惨死于天静宫的‘铁燕子’朱兴,甚至连赵旺和雷春二人也险些殒命。天涯,还好你命硬,能够全身而退,这些其实都是你应得的。”
    叶天涯默然不语。
    忠顺王缓步走到窗边,将那黑玉镯高举过顶,在日光下一照,侧耳一听,点一点头,回转身来,向叶天涯一招手,欣然道:“天涯,你来瞧瞧,再听听,便知此物有何奇妙之处啦。”
    说着将那黑玉镯递了过去。
    叶天涯连忙走近,伸出双手接过,学着忠顺王的模样,举起在日光下一照,但见那玉镯内赫然有一条金色小龙盘旋来去,游走不定,同时隐隐约约还听见镯中流水之声。
    忠顺王见这少年目瞪口呆,张大了口竟然合不拢来,满脸讶异之色,便微微一笑,说道:“此镯名为‘水龙吟’,名字乃先帝爷所赐,是自太祖爷爷传下来的。原本共有一对儿,却被先帝当年一次醉酒时失手打碎了一只。此乃天地间之异物,堪比古之‘和氏璧’也。你说珍不珍贵?”
    叶天涯赞叹不已,又躬身将黑玉镯还给忠顺王,点头道:“确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只不过,为了此物死了那么多人,实在,实在……”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了。
    霎时之间,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他脑海中闪过:“一件传自太祖爷爷、再至先帝手中、被忠顺亲王如此看重的宝贝儿,居然被王爷口中的那位子侄随身携带。然则那位‘黄少爷’莫非竟尔是皇族宗室的贵胄子弟?”
    忠顺王鉴貌辨色,立时猜到了他心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眨了眨眼,笑笑不语。
    叶天涯见了忠顺王这副神情,恍然大悟:“不错!我可真是笨得厉害,连这一节也猜不到。若非事关宗室子弟,怎地会劳动日理万机的堂堂忠顺王亲自过问这种事?又因事关先帝遗物,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难怪连官府也不肯惊动。”
    又想:“倘若我也空手而归,或者有去无回,王爷一定会另行派人去韩家胡同。看来他一日拿不回‘水龙吟’,便一日不肯罢休。幸亏公孙立不识得皇家宝贝,并未转卖,否则的话,再想索回,可当真大大的不易了。”
    忠顺王坐回椅中,将“水龙吟”玉镯揣入怀中,拿起茶碗,呷了一口。
    叶天涯呆立当地,低头寻思。
    两人一坐一站,默默相对。
    隔了好一会,忠顺王才吁了口长气,问道:“是否已确定先前派去的那几人都已惨遭不测?”
    叶天涯道:“不错。他们几人的尸体现在城西‘乱葬岗’。”
    忠顺王脸色微变,略一沉吟,缓缓道:“看来那几人想必与朱兴一般,都是中了魔教的‘阴风掌’而死。”
    叶天涯大感意外,奇道:“王爷也知道‘阴风掌’么?”
    忠顺王哼了一声,皱眉道:“‘阴风掌’乃是昔日魔教的三大护教神功之一。当年‘魔教’为祸中原,被武林各派群雄联手歼灭,死伤殆尽。听说他们的极少数残余势力流窜到了西域,早已不成气候。想不到事隔多年,突然又有魔教余孽来中土兴风作浪。”
    叶天涯不禁听得呆了。
    这少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尘封已久的江湖轶闻,而且还是出自忠顺王这位金枝玉叶的天潢贵胄之口。
    忠顺王微微一笑,道:“闲话少说。天涯,你快说说,此次黄包失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是不是那个紫衣青年干的?”
    叶天涯点头称是,跟着便把“那紫衣青年”为粉菊花美貌倾倒,常常暗伏在天香院附近偷窥,访客之中凡有冒犯粉菊花的,十九便会被其出手收拾,那位“黄少爷”等人便是因此而着了道儿。
    忠顺王听到这里,脸色郑重,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件事的起因竟尔是一个年轻人风流好色、甘做护花使者所致。唔,看来我那个侄子定是言语轻佻,这才被人家给记恨上了。哼,他……这小子回来后跟我一一从实招来,说来说去,却偏偏瞒过了这一节。我们还是弄错了。一开始便只疑心老鸨龟奴、妓女嫖客,甚至茶馆伙计、街边小贩和乞丐,却哪里想到真正动手的,竟是一个伏在暗中偷窥的魔教少年高手。”
    停了片刻,又问:“对了,你是怎么夺回宝物的?”
    叶天涯早已想好,便把自己不懂装懂的欣赏字画、故意惹怒粉菊花、引得公孙立从楼顶屋檐出手、自己乘势夺回黄包、公孙立不敌逃脱等情一一说了。
    他曾答允过替尤琪守秘,自然便略去了她与公孙立挥剑动武一节。
    忠顺王一声不响的听完,一转念间,向叶天涯微笑点头,道:“依你所言,这件事只是那个穿紫衣的魔教少年独个儿所为,与天香院的那个行首‘粉菊花’无干。也就是说,那位‘粉菊花’尤琪姑娘只是个寻常才女,天香院众人均无可疑,是也不是?”
    叶天涯迟疑道:“王爷,昨晚小人只想着拿回您那位侄子失窃的黄包,连那紫衣人是‘阴风教’余孽的事也是刚刚听王爷所说的。别的事情我便不太清楚了。”
    他毕竟说的不尽不实,微觉心虚,垂下眼光。
    忠顺王见这少年似有支吾之意,不愿多说,想是忌惮卷入江湖恩怨,更何况事涉西域魔教?
    笑了一笑,便道:“这样也好。只要拿回这宝镯,便算大功告成了。别的也就不必理会啦。甚好,甚好!哈哈。”
    叶天涯低头不语。
    忠顺王忽地心中一动,微笑道:“对了,记得去年中秋时,小王曾在三王叔府上听戏,见过那位标致得不得了、清高得不得了的‘粉菊花’尤琪姑娘。难怪京城个个都说,这小美人真真是一位尤物,况且又姓尤。天涯啊,你若是对这姑娘有意思,小王亲自出面做媒,一力操办,让你娶了她如何?你俩郎才女貌,决计是一段风流佳话。哈哈。”
    叶天涯脸上一红,摇头道:“王爷说笑了。”躬身抱拳,施了一礼,又道:“小人总算是幸不辱命。王爷,此间之事已了,小人也该告辞啦。”
    忠顺王微微欠身,笑道:“我听雷春、赵旺说过,你多次跟他们提及,无意在京城厮混。看来你急于离京南下,想是另有要事。那好,我也不留你啦。不过,日后你若来京城,可不能再这般匆匆来去啦。”
    叶天涯连声称是。
    忠顺王长长吁了口气,又道:“天涯啊,跟你说实话,你仁侠仗义,很有风骨,你的性子很对小王脾胃。你这一走,我心里着实有点儿舍不得你这小家伙呢。今后再来京城之时,你可别忘了看我啊。”
    叶天涯听他语意诚挚,确是出于肺腑,不由得胸口一热,躬身道:“是,王爷。待得小人办完了事,日后有暇,定当再来向王爷请安。”
    忠顺王站起身来,微笑道:“那你去罢,一路顺风。小冬子,你和雷春一起替我送送叶少侠。”
    叶天涯告辞出去。
    雷春与小冬子一齐相送出府。边说边行,言语间均有挽留之意。
    小冬子道:“叶少侠,别忘了赵总管给你的那枚碧玉斑指。日后自有用处。”
    雷春道:“叶兄弟,难得你英雄年少,人才出众,自从那日在街上一见,王爷喜欢得不得了。你若肯留在王爷身边,他老人家必定欢喜重用呢。”
    叶天涯含笑不语。
    雷春、小冬子二人一直相送到王府大门之外。
    叶天涯与二人别过,转身大踏步而去。
    经过牌坊,正行之间,忽见迎面快步走来一人,却是一位老者,身穿茧绸长袍,远远的叫道:“叶少侠,果真是你!小老儿这厢有礼了!”
    一听声音,正是当日在山林中带头袭击自己的那姓严的蒙面老者。
    叶天涯一惊,暗自戒备,停步问道:“又是你这老头儿。干么?”
    那老者满脸笑容,深深一揖,拱手说道:“叶少侠不必多虑,小老儿决无歹意。先行介绍一下,小老儿严景林,江湖人称‘摩云剑’的便是。”
    叶天涯哼了一声,拱手还礼,道:“严师傅,你好。”
    严景林道:“叶少侠,小老儿是您的手下败将。多承少侠大仁大量,不给我们计较,饶命之恩,没齿难忘。”
    叶天涯转头一望,眼见通衢大街之上行人车马,来来往往的着实不少,谅来这老儿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寻衅,这才一步步的走近,问道:“严师傅,你在这儿等我,不知有何见教?”
    严景林微笑道:“少侠莫怪。小老儿此来,一是专门谢过少侠当日饶命之恩;二是奉命请少侠到前面茶馆一叙。不知少侠肯不肯赏脸?”
    叶天涯一乐,道:“正好有些口渴了。有人请喝茶,岂有推却之理?”
    严景林含笑道:“请跟我来!”转身先行,在前领路。
    叶天涯跟在后面,凝神向严景林瞧去,却见这老者落足轻捷,走动时片尘不起,隐然是一派大宗师的气派。寻思:“听饶彬说,这老儿与那位高丽老英雄尹千山同为安平候的左膀右臂,看来确非寻常之辈。如此高手,须得小心应对。”
    行不到半里,严景林停了脚步,回头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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