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古刹迷踪(四)
    叶天涯正要开言,忽听呀的一声,庵门推开。两名尼姑并肩走出,双手合十,向晓风师太躬身道:“师父。”
    晓风师太微微颔首,问道:“净玉怎么样啦?”
    左首尼姑答道:“弟子已遵照师父吩咐,喂了净玉师妹一颗‘凝香丸’。她尚未醒转,但脸色已好了许多。”
    晓风师太皱眉道:“这孩子的性子忒也执拗,小小年纪,偏偏非要抢着去做洗衣、煮饭、打柴的粗活。适才她独自一人在后山洗衣服,遭到毒蛇袭击,险些丧命。净真,你身为大师姊,怎地连个小师妹也照顾不周全,做事如此大意?净尘是二师姊,一般的难脱干系。”
    二尼听了师父之言,甚是惊惶,唯唯连声,认错谢罪。
    晓风师太摇头叹道:“出事之后再谢罪复又何用?适才若非这位叶小施主及时出手相救,净玉已然毒发身亡,回天乏术。”
    二尼向叶天涯瞧了一眼。净真轻声道:“净玉师妹原来是被毒蛇咬伤的啊?”净尘也道:“是啊,大家都错怪了这位叶施主。”
    晓风师太微一转念,吩咐二尼道:“这里不是说话之所。你们两个带叶施主去东殿用茶罢。为师的先去瞧瞧净玉再说。”转头对叶天涯道:“叶施主请了,贫尼暂且失陪。一切稍后再谈。”
    叶天涯躬身道:“好说,师太请便。”
    晓风师太略一点首,转身入内。
    净真、净尘向叶天涯道:“叶施主,请!”双手合十,在前引路。
    叶天涯跟着走进庵去。但见古刹的殿堂屋舍虽旧,四下里却一尘不染,天井中种着松柏六七树,修竹八九竿。
    大殿正中供着一座白衣观音神像,宝相庄严。善财童子和龙女分侍左右。
    二尼引着叶天涯穿过一条回廊,来到一处小小禅院,径自走进东边偏殿。
    净真道:“叶施主,请坐。”叶天涯见无桌椅,便在西侧的一个蒲团上就座。二尼转身入内,回出时净真斟了一杯清茶放在矮几上,净尘则捧着一只托盘,呈上四色点心。
    净真道:“请叶施主稍候片刻,家师一会儿就来。”与净尘一齐退了出去。
    偏殿内便只叶天涯一人。茶几上铜香炉鼎盖的兽头口中袅袅吐出一缕青烟,殿中寂静无声,只是偶有香炉中檀香轻轻的拆裂之音。
    过了好一会儿,晓风师太走了进来,叶天涯又起身见了礼。二人各自一个蒲团,分宾主坐下。
    晓风师太微微一笑,道:“适才小施主说是受托来见贫尼,却不知是受何人所托?所为何事?”
    叶天涯伸手取下背上包袱,打了开来,又从绿缎包内取出黄金钿盒打开,最后取出那半爿金锁,恭恭敬敬的递过去,问道:“老师太可识得此物?”
    晓风师太“咦”的一声,身子微微一颤,脸色大变,一把抢过金锁片,问道:“这是谁交给你的?”
    她激动之下,说话颤抖,难以自制。一时间握着那金锁片,反复细看,手指微微颤抖,金锁片也随之微微颤抖。
    叶天涯道:“这是曾泰曾叔叔的遗物。”
    晓风师太一愣,双目瞪着叶天涯,失声叫道:“遗物!你瞎说什么?曾泰他……他死了?”
    叶天涯没料到这位老尼姑竟尔如此激动,一呆之下,才道:“曾叔叔去世已近七年了。他老人家临死前委托晚辈来见师太,并将这些物事亲手交给他女儿。”
    晓风师太脸露哀戚之色,伸手摩挲那金锁片,埋怨道:“那你为何才来?七年,七年这么久?”
    叶天涯一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晓风师太自觉有些失态,吁了口长气,黯然道:“其实贫尼是半路出家的。出家之前我本是长姊,还有一个幼弟,便是阿泰。唉,适才乍闻噩耗,有些沉不住气。叶施主莫怪。”
    叶天涯颇感意外,忙道:“师太言重了。您和曾叔叔乃是姐弟骨肉情深,任谁听到噩耗,都会如此。全怪小子年幼,当年虽有心来京城见师太,却迟迟未能成行。”
    晓风师太摇一摇头,喟然道:“其实这么多年也见不着舍弟的人影。我便猜测他多半已遭遇不测。只可惜了那位好女子……”转过话头,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烦请叶少侠见告。”
    叶天涯心念一动,便将七年前自己在光武镇外放牧之时林中避雨、遇到伤重不治的曾泰、被他强注“烈焰功”以及曾泰自知难以活命,临终相托自己等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他自得知这位晓风师太是曾泰的亲姊姊之后,便存了私心,于当日曾泰与慧空大师林中恶斗之事只字不提。只说当年闻声赶到林中之时,曾泰便已受了重伤。
    那自是担心晓风师太会向慧空大师寻仇的缘故了。
    晓风师太一声不响的听完,喟然叹道:“果真如此。适才你我交手之时,老尼已觉得叶少侠的功夫有些古怪。原来你体内有舍弟三十年的‘烈焰功’,加之南少林的‘混元功’,怪不得你造诣如此深厚。”
    叶天涯述毕原委,又道:“师太,当真对不住之至,晚辈实在来得晚了些。”
    晓风师太怔怔不语,抬头望着窗子,脸现怃然之色,过了片晌,合十道:“南无阿弥陀佛。叶少侠,该说对不住的是贫尼才对。舍弟当年走火入魔,不得已之下将一身内功输入一个小孩子体内,压根儿便没安好心。诸法从缘生,诸法从缘灭。幸亏叶少侠命大,好险。唉!”
    她顿了顿,又道:“古人有云: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叶少侠才是至诚君子。多谢少侠的义举。”
    叶天涯道:“烦请师太带晚辈去见曾叔叔的女儿。我得亲手把这些物事交给她,也算不负所托了。”
    晓风师太点点头,双掌一击,传在外侍候的净真进来,吩咐道:“将净玉叫来!”
    净真答应着去了,过不多时,门外脚步细碎,一个小尼姑悄步走进殿来,正是净玉。
    她走到晓风师太身前,盈盈倒拜,低声道:“师父。”又道:“您别生气啦。弟子自知不该破戒杀生。我一定会好好的面壁思过。总之,下次再有蛇咬,我死也不还手便是。”
    叶天涯听她说话的声音十分娇嫩,清脆动听,一望之下,微微一惊。
    先前他初遇那小尼姑净玉之时,正值毒发,满脸黑气,面目全非,此刻却见她雪肤樱唇,眉目如画,颊边微现梨涡,清丽绝伦,十足是个绝色的美人胎子。只是年纪幼小,身材瘦弱,虽然神清骨秀,却掩不住满脸稚气。
    晓风师太闭目不语,似已入定,过了片刻,缓缓睁开眼来,道:“我佛门中杀生乃是第一大戒。净玉,你可知这七年来,为何你苦苦央求多次,我一直不肯替你剃度?”
    净玉一呆,道:“自从当年我爹将弟子丢在这里,再也没有回来。师父,你一直不肯答允弟子受戒,定是怕我爹回来找你晦气罢。弟子说过,我要像净真、净尘等师姐一般,甘受十戒为沙弥尼。”
    晓风师太摇一摇头,道:“你爹爹有消息了。”
    净玉一怔,迟疑道:“师父,您别开玩笑了。”
    晓风师太叹了口气,对叶天涯道:“叶少侠,她的本名叫曾小洛,是神拳曾泰的女儿。关于她爹爹所托之事,还是你跟她说吧?”
    此言一出,非但叶天涯,连净玉也吃了一惊。
    叶天涯大出意料之外,呆得一呆,定了定神,又将当年遇曾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净玉怔怔的听完,呆立不语,眼眶中泪水盈盈,一滴滴的沿着白嫩的面颊流了下来。
    晓风师太叹道:“小洛,我怕你不信,这才请叶少侠来亲自跟你说。还有一事告诉你,其实我是你爹一母同胞的亲姊姊,也就是你姑姑。对了,凭着叶少侠转交的这半个金锁片,你便可以母女相认了。”
    净玉呆了一呆,泪眼盈盈,啜泣道:“母女相认?母女相认……我妈又在哪里?”
    晓风师太皱眉不语,双手合十。
    叶天涯直听得暗暗咋舌:“这位曾姑娘的身世也不幸得紧。不过,我是外人,不便与闻。”心念一转,站起身来,向晓风师太和净玉道:“师太,曾姑娘,曾叔叔的遗物全部在此,请两位检点。我还有事,就此告辞了。”
    一拱手,转身出门而去。
    他边走边想:“曾叔叔,您老人家的遗命我总算是完成了。”抬头望着天际白云,心中感到一阵轻松,竟有如释重负之意。
    刚刚走到照壁,忽听得耳边一个声音道:“叶少侠,请留步。”
    一回头,见是一个中年尼姑快步走来,双手捧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锦盒。
    叶天涯奇道:“师太,甚么事?”
    那尼姑道:“这是一件礼物。你一定会喜欢。请打开瞧瞧。”将锦盒塞在他手中。
    叶天涯笑道:“我可不贪图你们的物事。”好奇心起,顺手将锦盒打开。
    突然间蓬的一声响,锦盒中一团红色粉末飞了出来。叶天涯登时眼前一黑,刹那间天旋地转,已是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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