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凯,可有擒得活口?”
    听到吕润性的问话,吕宏凯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禀告殿下,禀告殿下,这些蛮贼十分悍勇,便是身负重伤的,也是死战到底,最后眼看形势不利,那蛮酋领着几十个随从断后,逃走了百余人,剩下的看到这厮中枪而亡,尽数跃城而亡,尽然无一生口!”
    “什么?没有一个生俘?”吕润性眉头不禁一跳,这个结果可大大出了他的意料,这些奇怪的蛮兵的作战意志也太骇人了,如果城外的晋军都能达到这种水平,那也太恐怖了。这时敬翔也走了出来,看他疲惫的面容,显然昨夜而是一宿没睡。
    敬翔上前察看了会首级,笑道:“殿下,这些只怕并非晋军,应该是其从塞上招募的杂胡,其贵青壮恶老弱,剽悍之处,更胜沙陀。只是部勒松散,只需以利诱之,不难击破!”
    “敬公所言甚是!”吕宏凯接口道:“昨夜这些蛮兵虽然凶悍,但上下号令不一,有小胜则罗致财物,要不然昨夜小市门那边还真危险!”
    “若是如此,那倒也还罢了!”吕润性这才松了口气,转而问道:“敬公,你与晋军交战多年,可否分说其长短一二!”
    敬翔稍一思忖,沉声答道:“晋军多为塞北杂胡,士卒习于劳苦,其遇敌,则登高眺远,先审地势,察敌情伪,专务乘乱。故交锋之始,每以骑队轻突敌阵,一冲才动,则不论众寡,长驱直入。敌虽十万,亦不能支。不动则前队横过,次队再冲。再不能入,则后队如之。方其冲敌之时,乃迁延时刻,为布兵左右与后之计。兵既四合,则最后至者一声姑诡,四方八面响应齐力,一时俱撞。此计之外,或臂团牌,下马步射。一步中镝,则两旁必溃,溃则必乱,从乱疾入。镝或见便以骑蹙步,则步后驻队驰敌迎击。敌或坚壁,百计不中,则必驱牛畜或鞭生马,以生马搅地,敌阵鲜有不败。敌或森戟外列,拒马绝其奔突,则环骑疏哨,时发一矢,使敌劳动。相持既久,必绝食或乏薪水,不容不动,则进兵相逼。或敌阵已动,故不遽击,待其疲困,然后冲入;待其兵寡,然后则先以土撒,后以木拖,使尘冲天地,疑兵众,每每自溃;不溃则冲,其破可必。或驱降俘,听其战败,乘敌力竭,击以精锐;或才交刃,佯北而走,诡弃辎重,故掷黄白,敌或谓是城败,逐北不止,冲其伏骑,往往全没。或因其败而巧计取胜,只在乎彼纵此横之间,有古法之所未言者。其胜则尾敌袭杀,不容逋逸。其败则四散迸,追之不及。是以我大梁与晋军战,初始不无小胜,然终多丧败!”
    吕润性听到这里,连连点头道:“听敬公这一席话,受益良多,北方突骑,果然难缠的很,看来还是坚守城郭,待其疲敝为上,幸好城中粮秣充足,这多亏了敬公事先筹划了!”
    城外,河堤上大队晋军列阵,水面上数百条临时征集来的木筏和小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大旗下,李嗣源远眺城头,他自小便眼力甚佳,极善骑射,如今虽然已经人过中年,但依然可以看清数百步开外的鸟兽。如今天色已经微明,依稀可以看到远处的徐州城楼上人头耸动,大旗飘扬,但始终没有看到预先约定的得手信号。李嗣源的心头不禁生出一股焦躁来,他胯下的战马仿佛也体察到了主人的焦躁,打了一个响鼻,铁蹄挖掘着泥土。
    “陛下,陛下!您请看!”一名晋军将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身后数名士卒抬着一句无首尸体,那尸首**,显然是刚刚从水面上捞起来的,看起打扮,应该是昨夜袭城的蛮兵之一。
    “从徐州城那边飘过来,水面上还有不少,应该都是守兵从城头上扔下来的!”
    李嗣源一声不吭的打量着那尸首,半响之后沉声道:“回营,还有,派三百军士将尸首收集了,依照粘罕他们部族的规矩火化了,回去后好好葬了,免得让人说跟着我们落了个没下场!”
    “喏!”
    看着大队回营的晋军,由于不战而退,士卒们普遍有些蔫头蔫脑的。马背上的李嗣源心头思绪万分,自己先前计划的速战速决看来是不现实的了,敬翔行事十分老辣,不但掘河淹没城外土地,而且得到了吴军的支援。如果自己在这边拖延不决,只恐河东的张承业和幽州的周德威都会有动作。李嗣源权衡利害了半响,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先分兵四掠周边郡县,征集民夫来修筑长围,排掉城外的积水,准备对徐州进行长期的围攻;同时派使者前往魏州,让石敬瑭将霸府迁到汴京,这样即使周德威或者张承业南下,也有黄河之险可以凭借。只要自己把徐州的事情了了,李嗣源很有自信回师击退河东和幽州的军队,毕竟相比起河东和幽州那等贫瘠的地盘,河南之地要富庶的多,收编了梁军之后,他手头的兵力也远远多于河东和幽州的兵力,而且幽州山外便是契丹人,初冬正是胡人南下侵掠的季节,周德威能够拿得出的南下的兵力也很有限。
    轘辕关。
    朱瑾坐在马背上,只见眼前的山路曲折,两侧山峰壁立,转身向一旁洪建德问道:“洪校尉,这里是何处呀?“
    洪建德赶忙答道:“禀告大总管,这里便是轘辕关了,在往东北走70里巩县了,两边便是太室、少室二山,其坂有十二曲,将去复还,故以此得名。”由于熟识道路,又深悉梁军内情,这洪建德在朱瑾手下颇得宠信,他也极有自效之心,十分殷勤。
    朱瑾点了点头,叹道:“好一个轘辕关,只是破败了些,李从珂不知兵,他若在此地留千人把守,我岂能这般容易过此处!”
    洪建德笑道:“大总管所言甚是,当年黄巢之乱时,这里便历经兵火,未加修缮。朱友贞迁都汴京之后,此地便更受梁军重视,毕竟梁国的主要的敌人是来自北方!”
    “那倒也是!”朱瑾点了点头,笑道:“这倒方便了我们!”说到这里,他猛击了一下马鞭,喝道:“来人,遣使至周都统处,让其先驱洛口仓城,据其粮谷!”
    “喏!”
    宜阳城,位于宜阳县城东北四十里,即战国时韩国之宜阳城,渑池、二崤都在其附近,乃是陕南豫西通道上的一个极为重要的节点。李从珂领梁国降兵占领洛阳之后,分出一步占领孟津,控制黄河渡口之后,打通和河内方面的联系的同时,自己便亲自领大部向西,沿着陕南豫西通道,一路向西,途中的梁国守兵纷纷不战而降,但宜阳城的梁军守将却闭门不降,李从珂只得包围攻打,但由于器械不足,这宜阳城又十分坚固,打了两天没有打下来,反倒死了四五百人,只得暂且停下来,打制器械不提。
    天意 155奇袭
    李从珂看着光着脊背,喊着号子搬运木材的士卒,皱着眉头催促道:“再增加人手,轮班干活,明天天明前定要将冲车建好!”
    一旁的段凝赶忙躬身应道:“喏!”一旁传来一阵人和牛的惨叫声,和士卒们的欢笑和叱呵声夹杂在一起,显得分外怪异。李从珂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段凝回头看了看,小心答道:“禀告将军,那些耕牛是征集来剥取制造器械的牛皮和筋角的,想必和当地百姓起了些冲突,末将立刻去处置一番。”
    李从珂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在很多古代攻城器械中,牛皮和筋角都是必备的材料,是以一旦围攻或者大举制造装备,附近的耕牛便倒了霉,而耕牛是当地的百姓的命*根子,是以大战之后必有大饥荒,不过这在李从珂眼里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反正晋军当年在李克用时代,即使在河东军纪也是不敢恭维,更不要说现在在敌人地盘上了。李从珂在工地旁巡视了一圈,抬头向宜阳城的方向望了望,冷笑道:“这宜阳城中守将好没眼色,洛阳周边那么多城塞都老老实实的开门归降,唯有他闭门死守,等到攻城器械一打制完毕,便是玉石俱焚,难道这个时候还会有救兵不成?”
    段凝稍一犹豫,低声道:“将军,以末将陋见,救兵未必有,但我等还是早日破城为上!”
    李从珂一愣,听出了段凝话语中的未竟之意,赶忙问道:“有话请直言?”
    “将军,朱友贞从襄城大败,逃回汴京的半路上,便将大将贺緕遣往长安,节度关中、河中诸军事,汴京被破之后,关中、河东这些日子却没有半点消息传过来,这宜阳位处崤山要道,说不定便是此人已经遣将封锁函谷关,整合关西势力,准备仿黑獭故事,自成一体了!”
    听了段凝这一番话,李从珂脸色顿时大变,段凝方才提到的“黑獭”乃是西魏大权臣宇文泰的小字,北魏末年,群雄四起,权臣高欢击败了契胡尔朱氏之后,控制了以关东为中心的北魏中央政权,但贺拔岳则和侯莫陈悦联合,割据关陇,与其抗衡。高欢用计诱使侯莫陈悦火并了贺拔岳,并派出手下大将侯景前往关中,企图乘机收编贺拔岳麾下的残余势力,却想不到贺拔岳麾下的残余势力迎立当时不过是夏州刺史的宇文泰为主。宇文泰领军消灭了侯莫陈悦之后,便堵塞函谷关,割据关陇,并以自己所属的武川军镇为核心,建立了关陇集团,其后凭借关陇地区优越的战略位置,与高欢苦战百余年,终于扫平北齐,完成了对中国北方的统一。西魏、北周、隋、唐诸朝的中央统治集团,其核心都是关陇士族。贺緕也是梁国名将,若是让其统和关中、河中势力,仪仗山河之险,对于李嗣源来说可是莫大的威胁。
    “段公!”李从珂对段凝改变了称呼:“汝好生办事,我李从珂也是长眼睛的,到时候回禀陛下,定然会给你一个好下场!”李从珂原先虽然对段凝也颇为倚重,但他毕竟出身以豪勇著称的沙陀武人,加上自从攻破汴京后,诸事顺遂,早已志满意骄,对于段凝这等领军能力烂而且无节操的降将,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鄙视,直到方才才感觉到形势紧迫,像段凝这等了解梁国内情的降将还是不可多得,好好好笼络。
    段凝赶忙敛衽下拜道:“将军垂爱,末将感激涕零,定当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
    “段公请起,段公请起!”李从珂赶忙将其扶起,只见段凝脸上已经涕泪横流,心中不禁一动,赶忙温言抚慰。片刻之后,李从珂才转身回营去了,段凝看着李从珂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牧马小儿,几句话便被糊弄过去了!”毕竟李茂贞还割据凤翔的情况下,贺緕所有的只有半个关中加上河中之地罢了,能自立的可能性不大,段凝方才那番话其实是为了夸大外部威胁以自固而已,李从珂虽然勇武,但在这些细微人心的地方还是差了很多,一不小心便着了段凝的道儿。
    李从珂刚刚回到大营,刚刚解下身上的铁甲,便有校尉进帐禀告,说有洛口仓城已经陷落。
    “洛口仓城陷落?”李从珂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惊问道:“你莫不是搞错了,那洛口仓城乃是在洛阳城的东面,新安、渑池、孟津都已为我军占领,无论是贺緕还是河东军,怎的洛阳没有军情传来,洛口仓倒先出事了!”原来洛口仓城位于洛阳城的东北面,正好处于汴京前往洛阳的交通线的重要节点,隋大业二年,官府于巩东南原上筑仓城,周回二十余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亦曰兴洛仓。十二年,以盗贼充斥,命移兵守洛口仓。后李密与王世充、王世充与李世民的大战中,有多次围绕争夺此处重要仓城的战役。李从珂的主要假想敌是关中的贺緕还有河东的张承业,他们进军的方向无非是从出关中函谷关或者由出太行,下河内,渡过孟津进入河洛盆地。但无论是走哪一条路,洛口仓城都应该处于后方,怎么会先落入敌手而孟津、洛阳等地毫无警讯传来?
    “将军,绝无错处,报信的人便在外面,乃是镇守洛口仓城的督军!”
    “什么?快让他进来!”李从珂喝道,由于他手中绝大部分都是梁国降军,为了确保对降军的控制,在各个分守的军中都留有数名亲信军官,以为监督之用,称之为督军。李从珂对他们的信任当然远远胜过对那些降兵了。
    “喏!”那校尉起身出帐去了,不一会儿,便有带了一人进来,那汉子进得帐来便扑倒在李从珂面前,连连磕头,头也不敢抬。
    “抬起头来,快说!洛口仓城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从珂一脚将那汉子踢翻,怒喝道。
    “将军,不知道哪来的敌军,甲仗十分精良,还有许多火器,本来末将倚仗城墙还可以守的,却没想到敌军出来了一名姓霍的汉子,在城墙下转了几圈,大声劝降,城内那些狗杂种就摇摆起来,末将看情况不妙,赶忙开了西门跑了,若不然也陷在里面了!”那汉子说到这里,大哭起来,只见他满脸尘土,嘴唇和脸上一条条皲裂的口子,显然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甲仗精良?火器?还有姓贺的汉子劝降?”李从珂脸上疑云重重,思忖片刻后问道:“那姓贺汉子生的什么摸样,还有,叫甚名字?”
    “那汉子离得甚远,容貌看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戴了个黑色的眼罩,应该是盲了一目!至于姓名?”那汉子低头回忆片刻之后答道:“那时颇为慌乱,一时间也搞不太清楚,应该是严章,还是延战之类的吧!”
    “盲了一眼?姓霍?严章,还是延战?”李从珂立刻反应了过来:“娘的,定然是霍彦章,那厮不是在襄城一战中已经降于吕方了吗?怎的会在这里出现?莫非是吴军北上了?”李从珂顿时脸色大变,他现在手中都是新降不久的狐疑之众,乘着梁军混乱收编余部倒也罢了,但和北上而来的吴军精锐较量,实在有些勉为其难。
    “那攻洛口仓城的敌军到底有多少?你路上还有没有听到其他方面的消息?快说!”李从珂猛的一把揪住那厮的胸口,将其从地上提了起来。从现有的情况看,吴军的意图十分明显,从隋代开始,洛口仓城便是转运往长安的漕运的重要仓储,唐末战乱之后,虽然漕运断绝,不复往日的盛况,但此地依然是梁国东西两京交通上的重要节点,担负着转运粮食的责任,仓中平时都有存有数十万石存粮,吴军占领此处,不但可以断绝汴京和洛阳之间的联系,保护了自己的侧翼,可以专心向洛阳进攻;而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不用考虑转运军粮的问题了,这对于长途远征的吴军来说可是一件大喜事。
    “这个,这个——”那督军正在结巴中,显然他逃跑的时候太过匆忙,连敌军的旗号都没弄明白,更不要说敌军的数量了。李从珂正又急又气,考虑是否将这个废物拖下去砍了泄愤。帐外又有校尉跑进来禀告道:“洛阳遣使来报,吴军前锋已经过了孝义桥,与洛水旁击破官军,城外含嘉城、士乡聚、石梁坞、豆田壁诸垒皆降,贼军现已屯兵于津阳门外,连营十余里,军势极盛,城中守将彷徨,遣使来问当如何处置?”
    “什么?”坏消息来的如此突然,让李从珂眼前一黑,几欲昏倒,赶忙伸手扶住一旁的凭几才站稳了身子,其实也怪他自己,将主要注意力都放在了西面和北面,哨骑几乎都派到了这两个方向。而洛阳南面的大谷、轘辕这样的要隘竟然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派过去,结果守关的梁军自行散去,有降将带路的吴军长驱直入,先切断了汴京和洛阳的交通,现在李从珂等于是被关在了洛阳盆地中,身边除了那些新降不久的梁军之外,就只剩下那三千晋军了。
    天意 156落城
    “快,快传令下去d级别恶魔事典!”李从珂勉力站直身子,按捺住心中的慌张情绪,下令道:“传令下去,三军立刻拔营,返回洛阳!”
    “那?那些攻城器械呢?可要留兵守卫?”那校尉目瞪口呆的看着李从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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