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自得的笑道:“押衙且想想,那吕润性乃是吕方的嫡长子,身份何等尊贵,只怕从***是锦衣玉食,生长于妇人之手,又不过是十六七的年纪,能有什么决断?便是得了下蔡军乱的消息,在这等天气里,只怕也是等到天气好了再做处置,你又怕什么?”
    李押衙却不同意刘安的看法,反而反唇相讥道:“吕润性固然还是五陵年少,可吕方定然给他身边配有老成将佐,他不知道形势紧急,难道那些人也不知道?刘城主这可也太托大了!”
    刘安却是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笑道:“李押衙若是不信,咱俩便打一个赌!我料雨停之前,寿州绝不会出兵,那新城守兵不过一百人,反掌便可取下,押衙大可让大梁水师雨停之后便可借水势出兵,绝无问题!”
    那李押衙见刘安这般模样,心知无法逼对方出兵,只得站起身来冷声道:“但愿正如刘城主所言,否则今后我俩只怕也不太好相见了!”说罢便冷哼了一声,推门出去了。
    “呆措大!”刘安冷笑了一声,重新坐回座位上,温暖的空气重新包围了他。刘安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对身后的婢女下令道:“来,继续按,某家还没舒服够呢!”
    在倾盆的大雨中,下蔡旧城城头上的守兵早已和刘安一般,躲到可以遮蔽风雨的地方,反正在这等天气里,地上泥泞不堪,污水横流,要是何等的傻瓜才会行军打仗,只留下一个资历最浅的外姓人呼延折在望楼上站岗,其余人都围坐在火堆前,喝上一杯薄酒,好抵御刺骨的湿寒之气。
    呼延折蜷缩着身子,向城外望去,只见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相距四五丈外便什么也看不清楚这望楼四处并无遮拦,只能依稀看到远处地形的轮廓。在这大雨天里雨水随着风势飘将进望楼李来,在楼中与野地里也无甚差别,呼延折虽然尽力将身上的麻布袍子裹得更紧点,可还是觉得一股透骨的寒意彻将进来,不一会儿手足便僵住了,只得起身活动,他一边活动一边想起那些躲在墙下喝酒烤火却将自己一人丢在望楼中的同伴们,不由得嫉恨万分,便低声骂道:“尔等欺负我一个外姓人,自己在下边饮酒,让我在上面挨雨淋受冻,连口暖身子的酸酒都不给,活该被吴军打过来,尽数砍死!”
    那呼延折一边骂人一边活动,过了一会儿才觉得手足暖和了点,可腹中的饥饿却是更甚,正想着如何找个由头下去弄些吃的来充饥,却听到城外一阵响动。呼延折不由得一愣,初时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将外间的雨声弄混了,可侧耳细听了片刻那声响却越来越清楚,便好似众多人行动的声响,“莫非还真是方才诅咒应验了,当真是吴兵过来袭城了?”呼延折自言自语道,旋即哑然失笑,这等天气自己站在这望楼之中便觉得手足僵硬,难受欲死,又有什么人会披甲行军,倒是有可能是什么野兽被洪水所逼到了城下,想到这里,呼延折便走到女墙边,探出头去想要看看究竟。
    呼延折刚探出头去,便看见一双冰冷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愣,刚想开口呼喊,一道冷锋便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顿时一股彻骨的寒意便透进他的肌肤之内,呼延折顿时只觉得咽喉的皮肤上乍起了无数个小疙瘩来。
    “不要动,莫要喊,否则便送你上西天!”那人冷喝了一声,话语中的袒露无遗的杀意让呼延折立刻明白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他不敢开口说话,只敢点了点头,表明自己明白对方的意思。那人冷哼了一声,伸手一撘女墙的边缘便轻巧的越过城墙,上得城来。
    呼延折这才注意到城下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卒,一具临时制成的简易长梯搭在城墙上,显然方才那人便是用这长梯上城的。这时呼延折被推了一把,他顺从的蹲到墙角,这时他才注意到眼前这人年纪并不大,最多不过二十,身上的衣甲早已沾满了泥浆,可见一路来也吃了不少苦,可双眉入鬓,鼻梁高挺,让人一见便觉得一股英挺之气直逼人眉宇,让人不由得为之心折。
    “下面守兵有多少人?”那少年低声问道。
    “二十人,有一个都头带队!”呼延折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也没有开口求饶,这个时候他心中十分清明,此时自己唯一活命的希望就是服从眼前的这个人。
    “刘安呢?这几日城中还多了什么其他人吗?”
    “小人未曾见过刘城主,不过这个时候城主应该在宅中休息!这几日城中多了些披甲汉子,听口音倒是北方人氏!”
    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眼前这个被麻布包裹着的狼狈汉子脑子倒是清醒得很,回答自己的几个问题都言语不多但清晰概要,比起寻常的庄稼汉子是强多了,倒是有用处的很。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此时已经上来了七八名条持刀汉子,这少年转身对呼延折道:“你想不想活命?”
    “郎君可是要小人将城下守兵引上来几个?郎君请放心,小人是个外姓人,和那刘安不是一伙的。只要饶了小人性命,要小人做什么都行!”呼延折不待那少年说下去,便低声应答道,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少年的嘴唇。
    天意 第646章 刘安(2)
    第646章 刘安(2)
    “郎君可是要小人将城下守兵引上来几个?郎君请放心,小人是个外姓人,和那刘安不是一伙的。只要饶了小人性命,要小人做什么都行!”呼延折不待那少年说下去,便低声应答道,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少年的嘴唇。
    那少年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旋即收敛起来,冷声道:“那好,只要你听命行事,我保你性命无碍!”说罢他便摆了摆手,身后一名持刀汉子上前,蹲***子,将一柄匕首抵住对方的腰眼,将其推到望楼边。
    呼延折平复了一下自己混乱的呼吸,清了清嗓门,竭力用平时说话的语气对城墙下喊道:“头儿,下面有些情况,你上来看看吧!”
    下面静默了半响,却并无人回答,城墙上的空气几乎就要凝固了,难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呼延折感觉到腰间的匕首抵的更紧了些,他咬紧牙关,又叫了一声。这时,下面那个雨棚中探出一个乱发蓬蓬的脑袋,对望楼上大声喊道:“胡狗乱喊什么!”
    “胡狗?”那少年头目愣了一下,却听到呼延折苦笑着低声解释道:“小人复姓呼延,祖上乃是胡人,家贫又是小姓,所以村中人都喊我‘胡狗’。”
    “原来如此!”那少年点了点头,看呼延折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呼延折仿佛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善意,也咧了咧嘴,回笑了一下,才大声对下面的雨棚喊道:“头儿,那边城墙好像有些不对,可能是被雨水浸久了,快要塌了,上来看看吧!”
    那乱发蓬蓬的脑袋缩了回去,即使在城头上,也能听见下面的雨棚中传出一阵踢打和抱怨声,过了好一会儿,从那雨棚中钻出三四个畏畏缩缩的汉子,各自顶着一块油布挡雨,磨磨蹭蹭的向城上走来,为首的那人正是方才说法的那个乱发汉子,只见其袒露着毛茸茸的胸口,怒气勃勃的喝骂道:“好你个胡狗,老爷赌得正是尽兴的时候,竟然敢败老爷的兴致,若是你看错了,看老爷不把你身上那层贱皮戳上几个洞!”
    呼延折苦笑着躬身作揖,让开道路来,那乱发汉子却看也不看,自顾着上得城头,正要向呼延折手指的方向望去,却突然发现四五步外站着一名披甲少年,正施施然的看着自己,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讥讽的微笑。这汉子反应倒是不慢,丢下手中遮雨的油布转身要跑,却只见腰间一痛,低头一看一把横刀正从自己右腰眼拔出,鲜血立刻从伤口涌了出来。
    屠杀的过程十分短促,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方才那几个活生生的人便已经成为了尸体,在雨声的掩护下,厮杀发出的细微声响完全被掩盖住了,雨棚中的剩下守兵完全没有发觉外面发生的事情。
    少年走到尸首旁,轻轻的用脚将一具尸体翻过身来,死者的脸上还保持着他生前那种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的惊诧表情,鲜血从胸口的两处上口中涌了出来,染红了一旁的砂石地,但很快就被密集的雨水清洗干净了。少年笑了笑,口中喃喃自语道:“今天倒是个杀人的好天气!”他突然转过身来,对呼延折问道:“那个第一个死的就是都头吗?”
    “不错!”
    “很好,雨棚内还有十六人,我们这里有九个人,以有备攻无备,足够了!留下最后一个人当活口,其余的全部杀掉!”少年对手下低声说道,杀气腾腾的吴军士卒们发出一声低喝,表示赞同了头目的判断,那少年振臂一挥,吴军士卒们便鱼贯下城,向那雨棚行去。
    雨棚里,火盆里的火焰并不旺盛,作为第一线的守兵,他们能够得到的取暖材料当然不会城主刘安一样的木炭,而是一些半干不湿的柴草,这些东西烧起来不但火焰不旺,还会散出大量的烟,将里面人的眼睛熏得通红通红的。柴草燃烧的烟味和挤成一团的十几个男人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以名状的味道。这十几个男人正聚精会神的围在一块比较干燥点的草席旁,草席上倒覆着一只缺了口的陶碗,每个人的口中都喊着“单”或者“双”的字眼,显然他们正在聚赌。
    突然,雨棚中发出一声惨叫,众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惨叫声便接二连三的爆发出来,人们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雨棚中多了六七个披甲持刀的军汉,正恶狠狠的砍杀过来,突如其来的打击迅速的粉碎了守兵们脆弱的抵抗,很快整个雨棚中就躺满了尸体,除了最后一个惊魂未定的幸运儿,刚才那些几分钟前还生龙活虎的汉子已经变成了地上没有生命的肉块。
    “最近的守兵在哪里?游动哨呢?最近一个换岗要到什么时候?”进攻方没有耽搁一分钟时间,立即开始讯问那个幸运儿,四周同伴的尸体和面露凶光的敌人让他说出了所知道的一切。那干练的少年指挥官将其与方才从呼延折口中得到的情报相印证无误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快打开城门。放城外的将士们入城。”
    呼延折抱着脑袋,坐在雨棚里,在离他不到两丈远的地方,堆满了十几具尸体,他并没有将注意力分散到那些过去的“同伴”们身上,而只是在发呆,仿佛在想着什么事情一般。
    下蔡城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吴军士卒正鱼贯而入,除了有手持长矛的以外,还有一部分军士身上除了护身的短刃以外,还背着一根约莫五六尺的柱状物体,似乎是为了防水,这个圆柱体被用油纸小心的包裹起来。
    一名军官从进城的军队中跑了过来,在那少年军官面前敛衽下拜道:“禀告都督,三百矛手,一百铳手已经全部进城,谨遵都督军令!”
    “嗯!”少年军官,不应该说是吕润性点了点头,下令道:“城中巷道众多,地势并不开阔,你让一百矛手换上短兵,作为游兵,铳手将火绳点着,准备应战!”
    “是!”
    李押衙回到自己屋中的时候,还是被刘安的慵懒和自负气得浑身发抖,虽然他依照对方的建议派出了让后梁大军进军的信使,但这反而让他更加恼火。作为一个从和河东沙陀兵战斗中成长起来的经验丰富的军官,李押衙非常瞧不起刘安这种首鼠两端的地方豪强头目,在他看来,刘安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军官,他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天气虽然对于这些地方豪强的土兵来说是不可克服的困难,但对于训练有素的军队来说,并不是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李押衙过去的主要敌人沙陀奇兵便是如此,这些还没有完全被中原舒适生活所腐化的刚勇武士可以无视饥饿和疲倦,不断的前进、后退、战斗、追逐,直到战胜你为止。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梁军在物质的力量上和数量上都占有很大的优势,但最后胜利者却是属于更加坚韧,更加刚勇的河东军。从中李押衙学到了这样一个教训——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安全感更加危险的东西了。
    李押衙坐了一会儿,才觉得气消了一些,他已经下定决心,一等到看到梁军舟师的第一根桅杆,他就用自己所带来的本部精兵解除那个叫做刘安的手下的武装,像下蔡城这样的要地关系到大军的命运,绝对不能交在刘安这样一个蠢货的手中。
    正当此时,李押衙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声剧响,粗听像是雷声,可转念一想:如今已是秋末冬初,又哪里会有雷声。李押衙正思忖间,外间又传来一阵方才的响声,密的和雨点一般,几乎连成了一片,此时已经可以清晰的听到其中夹杂着喊杀的声音,李押衙跳起身来,走到墙边取下佩刀,又拿起头盔戴好,推门出去厉声喝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下蔡城破了,吴军打过来了!”说话的那人是刘安的心腹,派在李押衙身边听用。此时他已经被突然而来的打击给吓得有些糊涂了,目光散乱,双手颤抖吗。李押衙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是从哪个门进来的,有多少人?”
    “完了,完了!”那人却不回答李押衙的问题,只是傻傻的重复着话语,李押衙冷哼了一声,知道这个人已经被吓傻了,没有什么用了。对一旁的亲兵头目下令道:“快召集亲兵,我们先去刘安那里,我们只有三百兵,太少了,得让那个家伙重新振作起来,至少得到指挥城中全军的权力才能击退吴贼!”
    “吴贼已经进城,不如我们先去堵住口子,再去见刘城主吧!”
    “不用,方才那点喊杀声,撑死也就个五百人。”凭借多年的经验,李押衙迅速的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他穿上系好裙甲的皮带,自信满满的说道:“咱们先去找刘安再来收拾他们也来得及!”
    天意 第647章 李押衙1
    第647章 李押衙1
    李押衙所居住的院落相距刘安的住处不过隔着一条跨院,所以他想与其稀里糊涂的冲上去乱打一场,为人作嫁衣,还不如先去刘安那里,最好能将兵权接收过来,再来对付吴兵不迟。这李押衙久经战阵,行事胆大心细,眼前放着一个接收下蔡城的机会,他自然不会简简单单放过了。
    李押衙到了刘安府邸侧门,便拿起门上的兽口吞环猛敲了两下,等了好一会儿也无人前来开门,他耐不住性子,对伸手随行士卒做了个撞门的手势。数名如狼似虎的军士立刻冲上前来,连撞待踹,不一会儿便将那侧门撞开来。李押衙进门一看,却发现刘安宅内一片狼藉,四处都是遗弃在地的财物家具,不时还有个把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裹四处逃窜的男女,这些鬼鬼祟祟的家伙一看到李押衙一行人便纷纷丢下财物,四散逃走,整个刘安府邸全然是一副刚刚被打劫过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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