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正使你也来了。”看到来人是高宠,那陈虞侯转过身来,脸上满是油光,指着右边一伙人道:“那几个老贼看到官船来了,便将女子丁壮隐藏在地窖中,只说村中只有他们这个老汉,哄骗我们。丁老三脑子灵光,便在村中放火,逼他们出来。结果果然不出丁老三所料,不一会儿便逼出了十几个。这些贱民居然还敢持械行凶,围攻官差,不杀两个,他们就不知道马王爷生了三只眼!”
    高宠往右边看去,只见十几个人或站或卧,男女老少皆有,当中几个老人正是先前在村口的老汉,齐刷刷的都盯着这边,目光中满是愤怒和仇恨。
    “畜生!”对面人群中站起一人来,便是方才在村口被陈虞侯踢昏过去那个老者。他浑身颤巍巍的,好似随时都会跌倒在地一般,可这老汉猛地一下推开旁边伸手想要扶持他的村中后辈,指着高宠这边骂道:“你们一进村子就什么都抢,要丁壮,要女人,不给就放火烧村子。难道我们还要乖乖的把什么都送给你们才对吗?老天爷为什么不把你们都收了去。”
    “老东西,你们竟然敢辱骂官府,来人,给我把这个老东西都杀了!”陈虞侯闻言大怒,身后应声冲出五六条如狼似虎般的大汉,扑了上去,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怒喝哭喊声,只是双方力量悬殊,不一会儿方才怒骂那老汉便被拖了出来,按倒在地。陈虞侯走到那老汉面前,一脚踩在对方的脸上,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拔出腰刀道:“老东西,你方才骂我什么?”
    那老汉骨头倒硬得很,嘶声骂道:“畜生!要是吕相公还在丹阳,你们这帮畜生哪里赶来这里撒野,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镇海军的大军迟早打过来,把你们这帮兔崽子全杀了。”
    陈虞侯听了不怒反笑:“好硬的骨头,还指着吕方那贼子的兵来,我若是让你一个时辰内死了,算我对不起你。”说罢便一刀往下刺去,随即发出一阵惨叫声。
    高宠见状再也按捺不住,正要上前阻止,却被一旁的好友抓住,高宠怒道:“你快放手,这厮太过分了。”
    那好友却死也不放手,低声道:“你本来就和那吕方是旧识,若是在这里逆了那厮的意,回去告你一个包庇匪民,背主通敌的罪名,你可怎么吃得了干系。反正这个老头已经死定了,你又何必搭上自己呢?”
    “罢了,罢了。”高宠自忖此次去杭州自己肩上的担子极重,若是和这个陈虞侯闹翻了,只怕反而误了公事,只是眼前这人间地狱般的场景他再也不想看下去。于是将袖子猛的一甩,喝道:“放手,我们回船上去。”
    那副使见高宠转身离去,本想尾随而去,又怕那陈虞侯因为他们不告而别生气,正左右为难,却听到那陈虞侯的声音:“莫不是那高正使见不得这血污场面,回船去了?”
    “正是。”那副使赶紧应道,脸上满是挤出来的笑容。
    “听说高正使以前也是见过刀兵的汉子,不是那等百无一用的书生,想不到也是这般模样。”陈虞侯冷哼了一声,大声道:“那便请副使回去通知一声,稍待个把时辰,下官自会选两个模样周正点的娘们洗干净了给二位带回去。”
    “不必了,不必了!”副使脸上满是尴尬,看到陈虞侯做了个自便的手势,便赶紧转身离去了,身后传来了一阵阵的惨叫和狞笑声。
    “啪!”一只茶杯在地板上摔得粉碎,高宠脸上满是铁青色,右手正在剧烈的颤抖着,显然方才那茶杯便是他摔坏的。
    “高兄,高兄,你这是何必呢?气坏了身子便不好了。”副使看着高宠,脸上满是为难的神色,其实他更害怕的是怕船上的随员将这告诉那陈虞侯,惹来祸患,只是他知道若是这般说,只会惹得高宠更加恼火,才换了个说法。
    “害群之马,一过了江便这般横行霸道,仗着是大王的旧人便这般胡来,先王的基业定然要害在这些狗贼的手上。”高宠现在与其说是愤怒,更不如说是担心。自从杨渥继位以来,任用的多半是自己的旧人,像徐温、张灏、高宠等忠诚于杨行密的王府旧臣为杨渥的继位立下了大功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恩赏。不但如此,杨渥更换王府卫兵,重新组建新军的行动无形之中也剥夺了徐温等人的权力,这样一来,从实际上来讲,徐温等人反而成了杨渥继位这一事件的受害者,而且徐温、张灏和高宠又不一样,徐、张二人都是绝对的现实主义者,并没有什么节***和道德可言,他们对于杨氏父子的忠诚从某种意义来说是一种投机,他们希望自己现在的忠诚可以在未来换来百倍的回报,可一旦他们得不到回报,那忠诚就不复存在,甚至会变成百倍的仇恨。而他们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行动,无非是因为那些还保持着表面上的服从的外州实权派,没有杨家的大义名分,徐、张二人是没有能力控制他们的。所以从表面上看杨行密死后,完成了权力交接的淮南风平浪静,而实际上却是潜流涌动,这个平衡十分脆弱,这些杨渥身边的旧人是他的支持者,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的累赘,他们的每一项恶行都会被记在杨渥的头上,到了那一天,那些隐藏在水面下的巨兽就会把他们和他们的主人一同拖下水面,撕成碎片。
    为王前驱 第467章 觐见(1)
    第467章 觐见(1)
    使团的座船沿江南运河而下,经过丹阳之后,便进入常州境内,也许是因为这边战祸相对于润州较轻的缘故吧,两岸的农人看上去情况要好一些了,大部分耕作的农人都有耕牛,在江南的淋漓的春雨下,不时有各种水鸟起落,在刚刚被翻耕开的田地里啄食着从泥土里翻出的虫子,配上正在后面正在放水插秧的农人,便成了一副颇有诗意的“江南春耕图”。
    “这里离苏州还有多远?”高宠站在船头询问一旁的船老大道,自从那次的事情之后,他便整日躲在船舱之中,尽量不和那陈虞侯打照面,便是不得已碰到,脸上也好似涂了三层浆糊一般,让人望而生畏,幸而他那个副使好友在中间不住的周旋,总算把这几日敷衍了过去。这天高宠算来快到淮南镇海两军的分界线了,便出舱来透透气,顺便看看两边的形势。
    “禀告相公,这里离苏州也就不到一天的船程,你看前面那座小山,过了那里便是望亭,过了望亭,就是镇海军的地界了。”船老大恭谨的指着两三里外的一座小山丘,答复道。
    “这么近?”高宠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又看了看两岸上正悠然自得耕作的农夫,惊疑的问道:“那岂不是镇海军的戍卒离这里也就五六里路程,这些农人也不害怕?”也无怪高宠如此惊讶,古时敌对双方的边境线上,双方戍守在边境的士卒都会抢掠攻击对方边境的居民,一来可以迫使敌方居民后退,使得敌军的据点孤立无援,二来也可以杀良冒功。这样一来边境地区的居民往往都是集中住在有设防的村落,耕作时也只会开垦村落附件的少数田地,耕作时也是小心谨慎,随时防备敌军的侵袭,所以《盐铁论》里有“介胄而耕耘,锄耰而候望”的语句,就是描述了当时北地汉人在匈奴强盛时的艰苦处境。
    “相公有所不知。”那船老大笑道:“那边的苏州守臣虽是武人,可当真是个仁人君子,一到苏州之后,便禁绝士卒斩杀良民冒功,便是有生俘这边的细作,也抚慰一番便释放回去,时候久了,淮南的守兵也不再越境攻掠,两边百姓都受惠甚多,无不赞颂那***德!”
    “哦?你可知道那苏州守臣姓名为何?”高宠不由得在自己脑海里搜索起的吕方那几个手下,可印象里实在想不起来有哪个是这般作为的,这年头武臣中有这般菩萨心肠全天下数遍了只怕也不满一个手掌的。
    “听说是姓王名佛儿,果然是人如其名,生了颗菩萨心肠,不但治下的百姓有福,连邻近州郡的也沾光了。”那船老大话语中满是敬仰的神色。
    “原来是他?”听到船老大的话语,高宠眼前闪过一个魁伟的身影,想不到那个勇力过人的流民头目到现在还保持着那颗赤子之心,这倒是他当时所不能想象的到的。
    使团的船只在望亭停泊了半个时辰,便开船出发了,到了傍晚时分,已经进入了苏州地界,很快便遇到了一条镇海军水师的巡逻快船,在听船上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来历后,那船上的小头目立刻点燃了一个小竹筒,一道火光立刻冲天而起,飞到了大约四五十米高,爆出一团火花炸开,在昏黄色夜空的背景衬托下,十分显眼。高宠估计了一下,大约十里之内都可以清晰地看到。
    “这应该是传递信号之用,久闻吕方那厮颇有巧思,军中器械精利,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使团副使在高宠耳边低声说道。
    高宠点了点头,他细心地观察着镇海军的巡逻快船,这是一种在江南一带十分常见的小船,有三角型的帆,还有四对长桨,狭长的船身呈流水线形,在港汊纵横的狭窄水网地区行动转向十分方便,和寻常的民用船只不同的是,在桨手上方有一层木板,两侧也有木板保护,防止对手的弓弩的杀伤,侧面的挡板上一些无规律的孔,应该是供射击和观察之用,船首还有伸出了一只狭长的包铁木角,显然是供冲撞之用,从表面上看过去,这条快船就好像一条在水面上游动的水蛇一般。
    “这是专门用来交战的船只!”高宠立刻得出了结论,水军和陆军不同,砍伐木材,阴干木材,打造船只,这并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不像陆军,只要你有粮食,很容易招到足够的流民给你卖命。两浙的水军在董昌之乱时,就曾经被淮南水师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后来钱缪虽然竭力重建,可是很快有发生了武勇都之乱,虽然他也听说过吕方的水军十分精利,可也没想到居然连这等巡逻用的小船也专门建造,这说明镇海军在水军方面的资源投入的十分巨大,显然这样一只强大的水军不会是用来自守的。
    正当高宠在那里思忖的时候,远处便驶来了一只快船,相距信号发出的时间不过两刻钟,淮南使团众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看眼前这些人的目光中便多了些其他的意味。
    在后来这条快船的引导下,使团的船只到了三更时分便到了苏州城下,一名军官上得传来,查验过了文书印信,便发与了文碟。到了次日清晨,使团便改乘了一条镇海军战船,前往杭州去了。
    使团一路上经过吴江、嘉兴、桐乡、最后到达了杭州的武林门外的码头,一路上只见船只如梭,商旅如潮,两岸多有新近开辟的海塘,绵延十余里,宛若巨城一般,让使团众人看得叹为观止,高宠开口询问,随行的镇海军官员回答是排干积水,开辟田地之用,看到路上这番景象,几个知晓此行内情的官员个个脸色惨淡,如丧考妣一般。
    使团一行人进了杭州,依照礼仪规矩,高宠立刻将此行的文书递了上去,此时一行人自副使以下,几乎都已经知道了那文书中的内容,稍微有点头脑的,自然都知道吕方根本不可能接受这封文书,这样一来,自己这些使团中人下场自然不会妙到哪里去了。后来从驿馆小吏口中得知,宣武朱温的使者也来了,应该是来与吕方封官修好的,这样一来,众人对自己的下场更是悲观到了极点,那个陈虞侯更是不堪,整日里伶仃大醉,这般下去,只怕再过几日,镇海军不来杀他,他也自己把自己给醉杀了。
    倒是高宠还是常态,每日里便是在几个驿馆属吏的陪同下在杭州城内闲逛,晚上便在屋中写写画画,脸上反倒比途中多了些笑容,只是此时使团中各人各怀自家心事,也无人来管他。
    过了两天晚饭时分,使团众人正在屋中进食,突然外间冲进来一人来,嘴里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外面都是镇海军士卒,定是来拿我们的。”
    屋中顿时哗然,满是叫骂哭喊之声,有的将饭碗丢到一旁,要找路逃脱;有的破口大骂;还有的怨天尤人,后悔不该跟随使团来杭州;有个胆子最小的干脆两眼一闭,仰天倒在地上,居然被活活吓昏了。
    正当此时,众人便听到一声断喝道:“噤声!”众人此时已经失了胆魄,被那人一喝,都不自觉地静了下来,一看却是高宠,只见他走到方才喊话那人身旁。沉声问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细细说来。”
    喊话那人这才哆哆嗦嗦的解释道,原来他本是一名普通随从,看到取暖用的木炭不足了,便到驿馆小吏那边去索要,却看到没人,便去外院寻找,正好看到外面密密麻麻都是顶盔戴甲的军士,他这两日听使团成员私下里经常感叹前途渺茫的话语,一联系起来便吓得狂奔回来报信。
    “原来如此!”高宠叹了口气,笑道:“列位想想,他若真要拿我们出气,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闹得满城风雨,应该是有镇海军的***前来驿馆,那些兵卒应该是他的倚仗,大家只管放心吃饭便是。”说到这里,高宠带头坐下吃了起来。
    众人见高宠这般镇定模样,也纷纷坐了下来,毕竟在这种时候,人们还是情愿相信那些对自己有利的消息的,只是众人多半一边眼睛都看着屋外,一边往自己嘴里拔饭,倒是不怕把饭塞到鼻孔里去。
    饭没吃两口,院外便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紧接着院门便被推开,数十名披甲持兵的士卒便拥了进来,将屋子围得水泄不通。兵刃的寒光照在众人的脸上,显得格外苍白。
    “一切都完了!”几乎在使团每个人的脑海里都闪过这样的念头。面对着眼前这些武装到牙齿的精兵,即使是那些使团护卫也不敢生出反抗的念头,实力相差太悬殊了。
    “开府仪同三司,侍中,同中书下平章事,知淮南、镇海两道节度事,上柱国,吴越王吕方驾到!”正当屋中人心若死灰的时候,门外进来一名青衣文吏高声赞名道。
    为王前驱 第468章 觐见(2)
    第468章 觐见(2)
    随着那文吏将一大串头衔劈头盖脑的砸了下来,使团众人还来不及弄明白其中的涵义,便条件反射般哗啦一下全跪了下来。那副使跪伏在地上,偷眼观察四周兵卒的靴子。
    “不会就这般把我们全抓起来吧!”那副使一边小心观察一边暗自想道,突然他发现身旁有两条腿膝盖还没有弯,抬头一看,却是高宠,只见高宠如同一根木桩一般站在一片跪伏的人群当中,显得格外的刺眼,那副使赶紧小心的拉着好友的衣衫,压低嗓门道:“快跪下来,快跪下来呀!”可那高宠却好似发痴了一般,只是傻傻的站在那里,口中犹自念叨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正当那副使又急又怕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高君,自淮上一别,我们有十年未见了吧,今日故友重逢,当真是可喜可贺呀?”
    “莫非说话这人便是吕方?”那副使正暗自思忖,便听到高宠的应答声:“岂敢岂敢,高某如今是阁下的阶下囚,生死不过是你顾念间事,又岂敢称朋道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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