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实在是不知, 这算得是一个好消息,还是一个坏消息。”
    短短的一张纸条,上面是丐帮帮主南宫灵亲手所写的关于神水宫、沈奈的消息。
    水母阴姬死亡, 盗窃天一神水之事就是一桩无头公案, 江湖中人此时再说天一神水杀人乃是当初水母阴姬的安排,也无人会费心费力为一个死人说话。
    这对于他而言, 便是好消息。
    可另外一个人, 那个自己正要用温柔编织为网抓在手心的猎物...
    这就有些麻烦了。
    是否还要继续?
    无花看完思索片刻, 将纸条合在手中,等他那双手掌再张开之时, 手心只一片灰白色的灰烬。
    拜佛念经之僧,当明确本心。
    想要便要,更何况不容易得手的才更有成就感,顶多...是多筹谋一段时间。
    面容姣好的和尚低垂着头,灰烬落下,对着脚下沾着灰烬的草木, 他笑了笑。
    “水母阴姬已死,神水宫威势已消,楚留香啊楚留香, 这种情况下,你可千万不要再往下查着事了。”
    温柔言语,对着空气似乎是对不在此的友人好言相劝。可是说完之后, 无花整张脸都没有任何表情了,活像是一个泥塑的像。
    以他对楚留香的了解, 他不会像自己说的那样停下来的。威胁着他的神水宫没了, 可他为了他心中的道义, 为了那几个死了飘在他面前的人, 楚留香会继续往下查的。
    无花合十,转着自己手掌上挂着的一串木念珠,转身离去。
    在那纸条的灰烬旁边,有一只扭曲的灰色信鸽,原本灰色的光亮羽毛开始黯淡无光。
    在太原之中,有一个山庄,庄子门前挂着“无争山庄”的牌匾。
    这一块牌匾是百年前挂上去的,虽然年年都会重新修整,可如今也有了破旧之感。
    就如同这个昔日天下第一山庄,如今越来越日薄西山的名声。
    山庄中的一处院落,四处无人,一个身穿锦衣的青年手中拿着剑,挥舞着完全不属于无争山庄的剑招。
    一套剑法舞下来,原随云轻轻拂过自己的剑。
    他的腰间悬挂着一个玉佩,婴儿拳头大小,玉质通透,雕刻成蝙蝠形状。
    蝙蝠,寓意多子多福。
    原随云将剑插.入剑鞘之中,行走之时,他腰间的玉佩轻微晃动,别人的玉佩蕴含的寓意是多子多福,而他的玉佩不一样,更深的含义是——蝙蝠岛。
    “沈奈。”
    他把这个名字在心中,翻来覆去的念了成千上万遍。
    轻轻触摸自己的眼眶......
    花满楼。
    医治好花满楼的眼睛的人叫做沈奈,颠覆神水宫的女子,也名叫沈奈。
    可是同一个人?
    可会医治我的眼睛?
    沈奈对比这个时代比较严苛的师徒相处大氛围,她的性格和观念实在可以说是一个很和善的师父。
    平常时,只要郑若英认真练功不偷懒,她就觉得徒弟实在是个认真的好孩子。说起回家来,她甚至是鼓励对方回家的。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没有父母缘分,这么一个疼爱女儿的家庭,算得上是运气十分好的了。
    德州城的山上清静,偶尔沈奈也和郑若英一起下山往郑府,看看城中的热闹。
    神水宫已经过去有几天的时间,这一日,她再听到神水宫的名字,那些以往提也不敢提一个字的江湖人,一个一个拍着桌子,说着一些听着就气人的话。
    “要我说呢,神水宫那群女人就是违反了这千百年来的规矩,你看这世上,哪一个女人不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偏偏只有那些女人,一个个眼睛高过头顶去,路上哪个豪杰多看他们几眼,都会惹来打骂!”
    是一家大开着门做生意的酒楼,不得不说,这就是武林之风盛行的世界,但凡是繁华之处的酒楼、客栈、茶馆,多的是,有几手功夫的人在高谈阔论。
    “是极是极,王兄说的有道理。古往今来,也没见天底下有这样的事情。”
    一个三角眼的男人眼中闪过得意:“以前那是我们多看了几眼都不行,现在啊,就是出现神水宫的女人求着我多看几眼,爷爷也懒得多看了!”
    “今日才落得如此下场,快哉快哉!”
    一片放声大笑的声音。
    旁边平常喝酒的人见着他们这说话的几个人高马大,都默契离他们有一些距离。
    耳朵太灵也有不太好的地方,沈奈从远处听到他们议论的声音开始,被迫听着他们用洋洋得意的语气谈论着神水宫的事情,对神水宫女子们的下场大踩特踩,然后话锋一转,又转到了其他女子身上。
    语气下流,眼神恶心。
    实在是让人生厌。
    沈奈原本也没什么地方想去的,只是在这街上闲逛,当下脚步一转,打算进那酒楼去。
    “咚”一声,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在沈奈的前面,正站在酒楼的门口,他脚尖轻轻一点,就出现在那几个正说着话的壮汉身边。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好奇怪的道理啊,照你们这么说,不管是做父女,还是做夫妻,还是做母子,女人连个被人提起的名头都不行的?”
    “你是什么人?!”三角眼的男人脸色不明,声音还是如钟声一般的响亮,实际上心底发虚。
    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身边这个少年,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出现的。
    他武功比自己高很多!
    沈奈此时站在了门口,刚才那黑衣少年的动作她倒是看清了,轻功用得像一个小豹子一样灵活。
    “喂,我问你话呢。”黑衣少年不悦,“你们中原的人真的很没有礼貌。”
    四个男人对视一眼,也许是这黑衣少年少年人的装扮麻痹了他们,他们不仅仅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起来,和黑衣少年说话也带了他们自己的观点。
    “小兄弟,听你这话,你不是中原人?那可要好好跟你说道了,我们汉家女子,就是要柔顺,以男子为天...天......”
    “是吗?怎么个为天法?”
    男人头顶一把锋利至极的匕首尖正对着。
    “就你这种货色,还敢自称英豪。”
    也活该只能在这破败酒楼,喝着酒,搭着花生米小人得志了。
    黑珍珠心里这样想着,眼神中也流露出不屑来,以那个男人的头顶为点,轻轻旋转着自己的匕首。
    并没有什么兄弟情义,那个三角眼的男人被这样威胁着,剩下的几个男人也不顾及他的性命,直接拿着自己的武器,朝着黑珍珠攻去。
    沈奈目光落在这黑衣少年的身上,他身形偏瘦,并不算得高,而她那一双眼睛,漂亮的和星辰一样。
    没错,是她,不是他。
    她应该是个女扮男装行走江湖的女孩。
    “店家,你家最好的酒是哪个?”一眼扫过他们的打斗,沈奈看着那个女扮男装的黑衣少年,在心中想着,十五招之内,黑衣少年就能打赢那几个三脚猫功夫的壮汉。
    店家强撑着笑:“我这里最好的酒叫一坛香,三两银子一坛,姑娘,你要买酒吗?”
    沈奈拿出银子:“给我两坛‘一坛香’吧。”
    这边沈奈接过从店家手里拿出的两坛酒,已经听到大厅中的打到落下尾声
    那身形灵活的像小豹子一样,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的黑衣少年赢了。
    “你、像你这种邪魔外道,蛮荒之人,我等不屑于你为伍。”四个男人相互搀扶着,一个个都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明明脸上都是乌青和脚印,还放着狠话。
    黑珍珠很嫌弃的从刚才那四个男人坐的那一台桌子上跳下来,轻哼一声。
    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女子的手臂,线条流畅,罩着烟灰色的轻纱衣,手掌白皙如同上好的玉石,手上一坛酒。
    黑珍珠先看手臂,再看酒坛,顺着酒坛又从手臂到来人的脸,这一看她心里的防备和不愉快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一坛香?你是为我的风姿所折服,心悦于我吗?”
    黑珍珠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自得来,和刚才那几个男人让人看了想打不一样,少年人一身骄傲,连说这样不讨喜的轻浮话,他也能说的又骄傲又理所当然。
    沈奈被她逗笑了:“不是。只是我觉得你的行为十分对我的性格,看你风尘仆仆,买了好酒为你洗去劳累。”
    哦。
    这样啊。
    黑衣少年的眼神里闪过一道失落的光,之后,接过了沈奈递过来的酒坛子。
    “那行,你的酒我收了,我听说你们中原人十分喜欢交朋友,那么从今往后,我们俩就是朋友了。”
    长的那么好看...
    当朋友,不亏。
    沈奈无视他眼中故作的失落,毕竟她知道,面前这个看着有些亦正亦邪的少侠,实际上是个女娇娥。
    这一个酒楼里面就刚才那四个壮汉在这里大声的说着话,就下子被人踢出去,没过多久,酒楼里面又恢复了正常,来来往往的都是平常的百姓。
    黑珍珠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邀请新认识的朋友坐下来聊天,沈奈撕开酒的封口,深觉这家店里面最好的酒,比不上自己上个世界酿制的桂花酒。
    可惜就是全部都被陆小凤给霍霍了,这样一算起来,那么多酒,就没有多少是摆在外面货架上卖出去的。
    黑珍珠其实不是什么很多话的人,只是这段时间她一路奔波逃命,实在是很疲惫了。
    刚刚一通打,发泄情绪,正撞上沈奈,看着也不太像个平常人,就把自己的事情遮掩了一部分重要的信息,给沈奈说了起来。
    “我叫黑珍珠,家住大漠,的确不是你们中原人,以前也就就在沙漠里面闯荡,这一次是因为有事情,不得不出来。”
    黑珍珠大口灌着酒,沙漠里面白天高温晒死人,晚上低温又能把人冻死,所以她酒量还不错。
    “我爹收了封信,遮遮掩掩的谁也不让看,好像是什么宝贝一样,没多久...”
    “刚来中原就招惹了个你们中原的魔头,一个浑身穿金戴玉的人,还非说自己是乞丐,周围跟着一大批的蛇,偏偏我又打不过,这跑了一路,我自己都不知道跑到哪了...”
    一大通抱怨,沈奈听她说话,倒是知道了她现在的情况。
    她出门到中原应该是有事情,意外招惹了一个打不过的强敌。
    “浑身穿金戴玉,非说自己是乞丐,一大批的蛇...”沈奈照着黑珍珠说的话重复一遍,到自己的脑海里翻找,没有找到能对得上的人。
    对于这个世界的江湖,她除了一个已经不成气候的神水宫,就只知道那天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无花和楚留香说的信息了。
    “既然是朋友,那么你的难处,我能帮忙的也应该帮忙,黑珍珠,你现在说的那个魔头,他还跟着你吗?”
    一坛酒吨吨吨几下就喝完了,黑珍珠豪迈的用袖子一擦嘴唇边上的酒迹。
    “那可不是么,我跟你讲,就几天之前,我觉得我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个魔头,在赌场里玩了几局,还没玩的尽兴呢,那个魔头就跟上来了。”
    说到这里,黑珍珠又迟疑了。
    “沈奈,来,我问你,你们中原这里的丐帮...是不是名门正派来着?”
    沈奈也迟疑了一下。
    “我不太了解,但我听别人提起过,应当是名门正派。”
    黑珍珠一拍手:“嗨,奇怪了!那个白玉魔不是邪魔外道吗?怎么跟你们中原的名门正派还能扯上关系?”
    当下又对着沈奈一番说,原来当初黑珍珠来中原,本来是寻找父亲札木合的踪迹,在一处看见了被一群蛇围着无路可走的女子,上去把人救了,还杀了一批蛇,这才得罪了她口里那个叫做“白玉魔”的魔头。
    黑珍珠一路逃的狼狈,白玉魔这时候虽然没有追到德州城,但是其实离黑珍珠也不是很远,因为他此时停留在济南城中。
    两个丐帮弟子跟在白玉魔的身后,神情颇有一些高傲,可是这高傲在看见屋顶的两个人影时,立马收了去。
    白玉魔看着自己周身地面爬着的五彩斑斓的小蛇,将视线从屋顶的两人身上移开,然后当做没有看见他们,进屋去了。
    “帮主...”
    “白师叔可有什么事?”
    屋内传来白玉魔和南宫灵说话的声音。
    不仅仅是黑珍珠对着沈奈说这个事,济南城中,丐帮的屋顶上,楚留香正和中原一点红在屋顶之上飞过,看见把白玉魔和他那一地的毒蛇,寻了一处安静地停下,楚留香说起这件事情来,也是十分的不解。
    “南宫灵向来宽厚待人,一贯好名声,他又是上任丐帮帮主任慈的养子,丐帮帮主之位,就算一时之间有些仓促,也不至于让白玉魔这种人在丐帮之中光明正大的进出啊。”
    “唉。”
    楚留香摇着他那把扇子,越摇心里越疑惑。
    “楚兄,这白玉魔是何人?当时在那快意堂,你看着就不太喜欢他。”
    “虽然那毒蛇也的确渗人一些,可是以楚兄你的性格,不像是会对这种训蛇之人有偏见的。”
    中原一点红非常有杀手的职业素养,完全不知道和知己任务对象无关的人的事情,楚留香就和他解释起来,原来白玉魔这个人,因为十几年前所做一件罪大恶极的事,老帮主当时距离太远,无法清理门户,只能怒气冲冲先除名。
    如今任慈已死,养子反而是把当初没有清理门户的人重新接纳回了丐帮之中...
    “如今...任慈已死...”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念头,从楚留香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捏住扇子不动,把这句话慢慢的说了一遍。
    “红兄,你之前不是和我说?看见南灵颇有一些古怪,在听玩丐帮弟子的消息之后,竟然悄悄的不知道和谁传着信鸽吗?”
    中原一点红点了点头。
    “唰”的一声,楚留香手里的扇子开到了最大。
    “红兄,现在我有了一个猜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中原一点红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楚兄聪慧,不妨说说看?舍命陪君子这种事,我中原一点红做起来也不错。”
    “神水宫水母阴姬已死,现在天一神水的事情,除了我楚留香,恐怕这个江湖上也没有什么人在意了,大多数都怕是快忘了。”
    楚留香目光遥遥的看向了丐帮总舵的后院。
    “任慈老帮主楚留香说来没有打过交道,但是也知道,他武功高深,为人素有贤名。——就是死的仓促了点。”
    楚留香的意思是,丐帮上一任帮主任慈的死有古怪?
    中原一点红心里一惊。
    德州城中,郑若英和自己的父母闲话家常之后,在自己的小院看着书,侍女秋兰突然有些好奇和惊喜地掀开了帘子,进入书房。
    “小姐,沈师父现在在外面花园里,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分俊俏的公子,不对,应当称呼少侠。”
    “小姐?你不去看看吗?也许...也许会是小姐的师弟呢!”
    两人说的投机,沈奈觉得黑珍珠十分对自己的性格,又正巧遇见她自己打不过的强敌,就和她说要帮黑珍珠的忙。
    黑珍珠也喜欢自己面前这个豪爽又神秘的女子,一开始没有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等见识到对方完全不输于自己,甚至胜了不知道几筹的武功之后,当即决定先跟着沈奈。
    一日的时间,说来长,却越短。
    沈奈带着黑珍珠进了郑家,郑府之中,郑夫人专门将原先的那一处竹林划开,重新将那小楼修整了一遍。
    等到黑珍珠和郑若英见过面,比试了几下武功时,楚留香和中原一点红在隔壁的济南城,躲开众人的目光,穿上了夜行衣。
    是的,他们两个人在白日时分一番推测,老帮主任慈之死恐有古怪,打算夜里去检查一遍。
    还好......
    七七回魂,如今老帮主离开人世,尚且不及四十九天。
    在丐帮总舵的后院里,一个身穿朴素麻衣,脸上蒙着面纱的女子,手中拿着一个木鱼敲着。
    木鱼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之内回响着,明明房间之中有声音响起,可是那沉重的黑色棺木,浑身木然的女子,都将这个房间显得沉沉死寂。
    南宫灵站在房间之外,跪在地面上,结结实实的叩了几个响头。
    磕完头之后,他叹着气就走了,一脸悲痛,不像作假。
    “楚兄?”中原一点红在南宫灵走后传音给楚留香,两人趁着无人,溜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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