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魏清源就越发不淡定了。他激动地站起身来,急切地走到钱锐跟前,迟疑地问道:“大少爷,不知道我,我……”
    钱锐自然明白魏清源想说什么,他轻轻叹息一声道:“还请清源兄不要太在意。林大人说了,此次乡试虽然朝廷明旨只是提倡使用标点符号和横向书写,但却有暗旨,凡是没有用新书写,一律不取。姑父回去以后好好练练,三年后必定能中的。”
    魏清源想不到真的就因为自己没有使用新书写就完全将他否决了。他喃喃自语道:“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钱锐劝道:“清源兄不要伤心,你的才学是好的,只是实务上差些。以后你也不要总呆在家里苦读,还是要多出去走走,多听听朝廷的政令,多与其他秀才举人交流、相互探讨才好。”
    魏清源仿佛没有听到钱锐的话,依然在念叨着:“不公平,这样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钱锐叫了好几声,魏清源都没有反应。他不由有些担心了,无奈而焦急地望着顾宛娘道:“赵太太,您看这如何是好?”
    顾宛娘一个女流之辈,哪里见过这个?更何况魏清源是她妹夫,她就是想跟他说几句都要在心里掂量两遍,如此畏手畏脚,声音也不够大,哪里能叫醒魏清源?
    安然却不禁满脸讶然,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前世一篇初中课文来——《范进中举》!
    那范进是高兴得痰迷心窍,小姑父则是伤心得痰迷心窍了。
    想到这里,安然立即给钱锐出主意道:“大哥哥,你大声地在小姑父耳边吼一声试试看。要是还不行,就先把他打晕,再把他叫醒,或许就好了。”
    钱锐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听了安然的话,便将她放下来,起身走到魏清源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用力吼了一声道:“清源兄!”
    魏清源猛然一惊,回过神来,不由捂着耳朵皱眉看着钱锐道:“大少爷为何如此大声?”
    钱锐苦笑了下,解释道:“清源兄一直念着‘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叫你也不应,我们都担心你魔怔了。”
    魏清源听了,想着自己就因为没有使用新的书写方式就落榜,不禁愤愤不平地说道:“朝廷明旨上写着,此次科考提倡使用新的书写方式,包括使用标点符号和横排书写。既然是提倡,不就是允许使用旧式书写么?既然允许使用,最后录取却又将使用旧式书写的全部排除在外,这如何叫公平?”
    钱锐皱眉,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这时,安然忽然出声道:“小姑父,是你错了。”
    魏清源一怔,难道二舅兄曾经当着孩子的面说过什么?
    “然姐儿,你懂什么?还不快进屋去?”顾宛娘斥责了安然一句,又对魏清源抱歉地说道,“小孩子家随便说说的,妹夫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娘,囡囡真的知道。”安然仰着小脑袋,看着魏清源认真地说道:“姑父,我爹爹说过,朝廷既然说了从明年起连童生试都要使用新书写,就已经表明态度要革新。但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有人是不赞同革新的。那么,朝廷选仕,自然是要选赞成革新的人了,又怎么会选那些守旧的、以后可能与革新作对的人呢?这不是自找麻烦吗?所以朝廷这道旨意也有试探你们的意思,您怎么就没想明白呢?”
    听到这里,魏清源不禁心中大震,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连小孩子明白的道理,他怎么就不明白?
    “是啊,是我错了!我居然还不如一个孩子明白事理……”魏清源大受打击,立即就要租辆马车回乡去。
    顾宛娘看他这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如何放心?可是赵世华不在家,她也不好主动留他住下。
    安然赶紧拉拉钱锐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
    钱锐心领神会,立即站出来道:“赵太太不必担心,我派人送清源兄回去就是。”
    顾宛娘本来想回娘家借马车的,但既然钱锐主动说了,她要是拒绝好像也不太好。而且,既然赵家马上就要和钱家联姻了,妹夫也是钱家的亲戚,没理由推了钱家再去找顾家的道理。
    魏清源本来想推迟的,但想着自己跟钱锐一路同行回合江县,早不知道占了人家多少便宜,现在又何必故作姿态想要撇清?
    于是,钱锐让小厮赶紧回去,在租车行里找了一辆马车,又从外院找了个粗使的下人一路护送魏清源回平安镇去。
    安然本来想趁着娘亲不注意将钱锐拉到一边去问问爹爹的情况,可惜娘亲盯得紧,居然没给她找到机会。
    无奈之下,安然只能当着娘亲的面问道:“大哥哥,我爹爹身体好吗?听说考试很辛苦的。”
    钱锐会意道:“赵师爷身体很好,你放心。”
    “你们住客栈里吗?人是不是很多?”
    “没有,我们租了一个小院子,就我和赵师爷两个人带着个小厮住,还算清净……”
    “那个,”安然偷偷看了娘亲一眼,见她没有很注意听这边说话,便凑近钱锐耳边道,“我爹爹没有被狐狸精迷住吧?”
    钱锐也跟着小声道:“放心,你爹一直离着那些女人三尺远呢!”
    安然蹙眉道:“三尺不远,伸手就够到了。”
    钱锐不禁满头黑线,继而又赶紧解释道:“我都是离着那些女人至少六尺远的,伸手也够不到。”
    看着钱锐认真解释的样子,安然心中忽然感到一种别样的心酸和悲哀。他是这样在乎她,生怕她不高兴。可是难道他还不明白,他们是不可能的吗?想到这里,安然不禁黯然地低着头小声道:“大哥哥,你以后不要对囡囡这样好了。我娘都知道了,她,她和我爹爹都不同意,还把我关在屋里不让我出来见你。大哥哥,囡囡不想耽误了你……”
    安然突如其来的话听到钱锐耳朵里,只觉得又是酸涩又是憋闷,半天才缓过气来,却只能喃喃地叫了一声:“然姐儿……”
    顾宛娘见两人情形不太对,赶紧打断他们说话道:“咳咳,大少爷,您一路旅途劳顿,是不是先回去梳洗休息?只怕大人和夫人都等急了。”
    钱锐明白这是顾宛娘赶他走了。他无奈又心痛,却还要面含感谢道:“多谢赵太太提醒,我这就告辞了。”
    钱锐回到钱府,让钱鹏阳和文氏都很意外。听钱锐说起乡试的事情,知道林学政已经露过口风,肯定能中,自然高兴。不过钱鹏阳和文氏都是聪明人,知道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免得给林学政惹麻烦,便只将全家人聚在一处,好好吃了一个团圆饭,就当弥补过中秋了。
    第二天,钱鹏阳带着钱锐来到书房,将不久前朝廷发下来的邸报和朝中李尚书的私信递给他看。
    原来是菜籽油送到京城里,得到皇上夸赞,正式下达了让钱鹏阳今年年底回京述职的旨意。李尚书暗示说,以他之前应对雪灾的出色表现,以及菜籽油的发现,明年至少要升任同知,甚至直接提到知府的位置上都有可能。
    要知道,现在钱鹏阳还只是七品县令,而同知是从五品,知府可是从四品。
    说到这里,钱鹏阳又笑道:“再生稻的事情我还没报上去,眼看就要开始收割了,等我整理好资料数据报上去,估计这个知府就十拿九稳了。”
    钱锐也忍不住心中兴奋,忙道:“恭喜爹爹!”
    钱鹏阳笑着感叹道:“说起来,爹能有今日,还多亏了赵师爷。对了,林大人是怎么评价赵师爷的?”
    钱锐慎重地回道:“林大人说,如果不是赵师爷经史实在差了些,此次的解元非他莫属。但现在朝廷选仕对经史看得不是那么重了,估计前十少不了他。”
    钱鹏阳点点头道:“此事暂且保密,不过你妹妹的婚事可以让你娘准备着了。”
    钱锐看着父亲,欲言又止。
    钱鹏阳猜到他的心思,笑道:“你是我儿子,有什么话不能跟爹说的?”
    钱锐略迟疑了一下,便起身跪到父亲身前,认真地磕了一个头道:“儿子,儿子喜欢赵师爷家的然姐儿。望爹成全!”
    说完,钱锐便紧张地看着父亲,心里已经准备好辩词迎接父亲的疾风暴雨。但钱鹏阳并没有生气,反而淡淡地笑了,说:“我们家嫁一个女儿过去,再娶一个回来也好。等赵师爷回来,爹亲自跟他说。”
    钱锐大感意外,爹爹竟然同意?爹爹没有骂他犯糊涂?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爹爹,您,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呵呵,”钱鹏阳轻笑了两声道,“你娘都跟我说了。也怪你自己,你要是早点告诉我,说不定这婚事都已经定下来了。”
    “爹爹,您对儿子真好!”那一刻,钱锐心里开满了芬芳馥郁的花朵,又香又甜。
    半个月后,乡试结果送到合江县,县里派人敲锣打鼓到赵家报喜。
    顾宛娘虽然提前得到通知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喜极而泣。当初嫁到赵家的时候何曾想过会有今天?当初吃不饱穿不暖、女儿生病无钱医治的时候何曾想过有今天?就算是到了县城里,丈夫做了钱大人的师爷,她也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幸而顾胜文顾胜武兄弟都来了,帮着她接了报喜的人,又将赏钱散了出去,才把人打发走。
    随后,钱鹏阳就亲自到赵家道贺,县里得到消息的县丞、主簿以及其他大户人家也跟着去赵家送礼。
    顾宛娘一时忙得脚不沾地,脸都笑要僵了。好在大家知道赵世华不在,并没有多呆,留下礼物就走了。
    顾宛娘一面让人回老家报信,一面收拾各家送来的礼。
    这礼是收不好,不收也不好。赵世华不在,也没有个商量的人。好在哥哥嫂子带了人过来帮忙,嫂子让她全都收下,说不收人家会以为赵世华中举了就看不起人了。
    可是,那些东西都不要紧,可那些送来的下人和田地宅子什么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安然出主意说,人全都送回去,东西都留下。顾宛娘毕竟见识有限,但也想着别人家用惯的仆人来伺候自己,心里也总觉得不太自在,便听从女儿的建议,将送来的下人全都好言好语地送了回去。至于那些田地宅子的地契则留下等赵世华回来再处置。
    不过,虽然没有留下别人家送的仆人,顾宛娘还是听从杨氏的建议,从牙婆那里买了四个下人回来,两男两女。今后再有人上门拜访,好歹也有个端茶倒水的人。
    一家人都在热切的期盼着赵世华这个新鲜出炉的举子回家。终于,七日后,赵世华带着贺明朗一起回到了赵家。
    安然得到消息,立即推开手中的绣架,欢快地从后院里跑出来。她一口气跑到外院的客厅里,只见爹爹和一个三十来岁的人坐在上座上,正在说话。
    “爹爹!”
    安然叫了一声,跨过高高的门槛又冲着爹爹小跑过去。
    赵世华起身迎上去接住安然,一把将她举起来高兴地转了几个圈儿,乐呵呵的笑道:“爹爹的小心肝,可把爹爹想坏了。”说着,他就抱着安然亲了一口。
    贺明朗含笑看着这父女俩,心里觉得特别温馨。他也爱女儿,却远不如赵世华这般外露。
    “爹爹,囡囡好想你。”说着,安然就搂着爹爹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爹爹也想我们小囡囡。”赵世华说着,又亲了女儿一口。
    安然又道:“恭喜爹爹中举!几天前县里有人来报喜,说爹爹中了,娘亲都高兴得哭了呢!”说到这里,安然忽然又嘟着嘴道,“爹爹骗人,爹爹都不想囡囡,你考完了这么久才回来!大哥哥和小姑父都早回来了!”
    “呵呵,你这丫头,还会跟爹爹算账呢!爹爹虽然没有回来,可是每天都有想我的小囡囡哦!来,爹爹给你介绍,这是爹爹的结义兄长,你要叫伯父,知道吗?来,去给伯父磕个头。”
    赵世华这才想起贺明朗,赶紧将安然放下来,让她去行礼。
    安然心里不太乐意给人磕头,但心里知道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礼,只好乖乖地走到贺明朗跟前跪下认真地磕了一个头,脆声道:“侄女安然拜见伯父!”
    “呵呵,快起来!”贺明朗伸手将安然扶起来,含笑细细地看了看她,转而对着赵世华道,“侄女果然如贤弟所说,又聪明又可爱。”
    说着,他便取下一个粉色绣兰花的荷包来递给安然道:“这是你伯母给你准备的,也不知道你是否喜欢,好孩子别嫌弃。”
    安然欢喜地接过来,再次拜谢道:“安然谢过伯父。只要是伯父送的,安然都喜欢,不会嫌弃的。”
    “呵呵,这孩子真会说话!”贺明朗笑道,心里想着这丫头还真是与自己的砚哥儿般配,都是聪明机敏的孩子。
    这时,只听外面有个小女孩叫道:“表妹!表妹!”
    原来是顾庭芳追过来了。
    赵世华自然也听到了,便含笑对安然道:“去把你表姐叫进来吧!”
    安然将顾庭芳带进来,顾庭芳拜见了姑父,又依着赵安齐大礼拜见了贺明朗这个伯父。
    贺明朗早就打听过赵家的情况,也给了顾庭芳一个鹅黄色绣着梅花的荷包。
    顾庭芳谢过贺明朗,起身就打开来看,见里面是两个梅花样的足有二两的金馃子并一对金丝珍珠耳坠,不由笑得见眉不见眼。
    贺明朗见安然将荷包挂在腰带上,并没有急着看里面有什么,反而依恋地靠在爹爹身上,关心地问东问西。贺明朗只听她一会儿问赵世华住的院子好不好,一会儿又问考试累不累,在考场里吃的什么,如何睡觉等等,显见是个贴心懂事的。
    这时,顾宛娘带着下人送了茶水过来,竟然也是清茶,让贺明朗颇为意外。
    其实不止贺明朗意外,连赵世华自己也意外呢!家里什么时候有了清茶了?关键是,谁懂得泡清茶?他却不知道,这些都是安然的主意。安然在爹爹中举后就对顾宛娘说过,说现在官宦之家都时兴喝清茶了,再用茶羹招待客人会引人耻笑的。
    顾宛娘先前就见过贺明朗,现在也没有另外见礼,但看安然当着未来公公的面巴在丈夫身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还是觉得颇为失礼,便柔声唤道:“然姐儿,跟你表姐回房里绣花吧!晚上给你爹爹看看这两个多月来有进步没有。”
    安然知道大人有些话是要背着小孩子,便起身向爹娘和新认的伯父行礼告辞,这才带着顾庭芳离去。
    贺明朗看安然年纪虽然比顾庭芳小,却比她更有教养,心中很是满意,不由赞道:“侄女儿年纪虽小,却聪明孝顺,又极为知礼,看来我们砚哥儿有福气了!贤弟,弟妹,娶走了你的心肝宝贝,你们可不要心疼啊!哈哈哈哈……”
    安然刚刚迈出门口就听到这句话,可是把她吓坏了。
    她立即丢下顾庭芳转过身,又跑了回来,红着眼睛满脸震惊急切地问道:“爹爹,你把囡囡许人了吗?”
    贺明朗一怔,想不到这话会被她听到,又诧异安然竟然如此聪明敏感。而赵世华已经着急地起身将安然抱起来,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地哄道:“囡囡别担心,你永远都是爹爹的小心肝。爹爹最疼你,不会把你胡乱许人的。爹爹跟你贺伯父义结金兰,又见到贺伯父家的之砚哥哥聪颖可爱,所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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