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分别了,在天明之后。
    他还是拒绝了我,丝毫不留余地。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死亡。
    只是日复一日的想念,尽管我知道,他可能已经死了。
    可我还活着,糊糊涂涂的活着。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自那八年过后,张尤霖来了。
    他独自一人来的,说是一路找了许久费了许多功夫和精神才抵达了这里。
    张尤霖才十六岁,据他自己说,他是离家出走的,因为不想再呆在她母亲家里。
    原来她母亲早已改嫁,有了新的夫家,又生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而他的存在,是多么尴尬。
    他和他父亲真的长得很像,可我知道他终究不是张青蓝。
    他似乎知道我的身份,总在晚上来找我,也不问我住在哪里,大概,是他父亲告诉他的吧。
    他不提起,我自然也不说。
    张尤霖来的时候捧着他父亲的骨灰,用一个陶罐装着的。
    我看见陶罐中那大半罐的骨灰时,好像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接受,反而有些亲近的意味,我大概……也疯了。
    我把张青蓝的骨灰埋在了那棵大树之下。
    张尤霖告诉我,那棵树,名叫樟树。
    我问张尤霖接下来怎么办,他回答说想在百家镇住下来。
    他没有告诉镇里的人说他是张青蓝的儿子,以一个外来人的姿态住了下来。
    本来镇子上的人不同意,但不知道张尤霖是如何说的,竟让他们同意了。
    后来我问他,他说提前给镇长塞了银两,镇长都同意了,其他人就算有意见也当没意见了。
    这么多年我也明白了钱对人的重要性,倒也容易理解。
    他就这么住了下来,在镇上一个废弃的茅草屋里,在他的整理修缮之下,勉强还是能住人的。
    但他存积的钱财已经花得差不多,所以为了节省,我经常将庙里的东西拿给他吃。
    好在没多久之后,他便在一家小馆子做起了店小二,每月也能有固定的银钱,足够生活。
    张尤霖和张青蓝不同,他更加外向,更会说话些,更善于与人交流。
    因着每次他和我说话从没有冷场的,虽一开始他讲笑话我总是会意不到笑点,但相处时间一长,我偶尔也是能听懂的。
    张尤霖也爱讨论别人家的事情,哪家有个什么祸福旦夕、八卦热闹,他都要与我说一遍。
    我闲来无事,每晚都静静听着他的絮叨。
    一晃四年过去,他在百家镇逐渐站稳了脚跟,也重新修建了两间小房,有了真正能够遮风避雨的家。
    他还是会经常来看我,虽然我大多数时间都在樟树下陪着张青蓝的骨灰。
    有一日晚上,他带着些零嘴来找我聊天,才刚坐下没多久,从他来的方向不远处,就急急忙忙跑过来一个年轻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很是年轻。
    我疑惑地看向张尤霖,张尤霖的脸上却浮现了几分不耐烦。
    那女子走过来盯着我看了许久,指着张尤霖说道:“原来你不肯答应我是因为这个女人?我还以为你说有喜欢的人了是骗我的!可她……她不是镇上的人,她是谁?”
    张尤霖吃完最后一口桂花糕,看向那女子,“她是谁和你无关。”
    “你!”女子气急,“你怎能如此?我喜欢了你这么久。”语气里都夹杂着哭腔,看起来是真的伤心。
    张尤霖又摇了摇头,“这和我也无关,那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
    女子顿时落下了眼泪,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人心怜。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扯了扯张尤霖的衣袖。
    那女子察觉,哭得更凶了。
    张尤霖不搭理她,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她哭了半晌,终于停了下来,看着张尤霖可怜巴巴地道:“既然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也不要求做你的正妻,你纳我为妾也可以。”
    张尤霖吃桂花糕的动作一顿,直截了当告诉她,“我不会纳妾,永远不会!”
    那女子听完,怔愣几秒,然后不知是不是觉得羞辱难堪,转身哭着跑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张尤霖也难得的沉默了。
    直到整盘桂花糕吃完,他低着头才开口说:“我小时候……曾经问过父亲你是谁。”
    “嗯?”我偏头看他,因为黑夜,他的侧脸隐藏在阴影之下。
    他笑了笑,也转头看我,语气调皮,“他说你是他一生挚爱的人。”
    我也笑,沉默地点点头。
    见我不说话,他又问:“那你呢?”
    “我什么?”我问。
    “你对我父亲呢?你爱他吗?”
    我张了张唇,回答:“爱的。”
    他点了点头,双手撑地看着天上的弯月,“也是,毕竟你连他的骨灰都那么爱护。父亲给我讲过你们的故事,在他临死之前。那时候我还小,记忆力也不好,却偏偏记住了他说的故事。我见过你一面,后来因为这个故事,我对你更加的好奇,所以当年我离开的时候第一想法就是要找到你。”
    我垂着眼,伸手抚摸地面的泥土,张青蓝的骨灰就埋在这底下。
    我问他,“那你是打算在这里生活下去吗?”
    他颔首,“是。”
    “嗯,这里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
    ……
    生活好像没什么变化,日复一日。
    转眼又是一年,这一年的夏天格外热。
    每每天明,太阳就从东方升起,热气就开始逐渐上升。
    天气过于炎热,又鲜少下雨,田地里的土都开始干裂了。
    农作物收成不好,镇民们都很担忧,而且炎热少雨的天气让镇上严重缺水,连喝的水都成了问题。
    镇子井底的水也不多了,每天家家户户都围着那口井排队取水,而且总是会有因为取水而闹矛盾吵闹起来的人。
    他们的生活越来越艰难。
    我知道山外的湖里有水,但那里的水如何能够取过来又是个难题。而且由于天气太炎热,湖中的水比起往年也要少了许多。
    山的另一边我也去看过,那边的山路陡峭,到处是悬崖峭壁,普通人根本过不去。
    我的能力不够,不可能像神话故事里的观音菩萨一样能将水像龙一样越过山头注过来。
    我和张尤霖商量了一下,想要找到解决办法。
    于是当天晚上,他给我带了两只水桶。
    我一手一个,瞬移到湖水里,提了两桶水,然后又瞬移回去。
    然而瞬移这个过程速度太快又太颠簸,等我回来时,桶里的水就剩下一小半了。
    后来,张尤霖就找来两只带着固定盖的水桶,这下效果就好很多了。
    我在之后的每个晚上,都会提着两个木桶来回来山外的湖水和镇子的井口,我会将提过来的水倒进井里去。
    然而我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整晚瞬移也太消耗体力,每晚提来的水大概只够镇民的日常生活,并不能有多余的水去灌溉农田。
    我只期盼能够尽快下雨。
    张尤霖连续好几夜都在井边等我,会给我备好水和糕点,累了就歇下来休息一会儿。
    一连十天都是如此,镇上已经有人在商量着要不要搬家了。但又舍不得祖祖辈辈生活的老地方,挣扎犹豫的期间又期盼第二天能够下雨。
    第十一天的晚上,我一如既往的运水,在半夜时候停下来,和张尤霖坐在井边休息,喝点儿水吃些东西。
    今年的炎炎夏日导致干旱,馆子里更加没什么人光顾,张尤霖的工钱减半,白日里大半时间都在补眠,夜晚就给我站岗了。
    正吃着,我感觉有些噎着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还未下咽,就听见后边有人低声吼了起来,“好啊张尤霖,我说怎么一到晚上你就不见人了,原来是带着情人来偷水喝!”
    我听到声音心里一急,被这口水给呛到了,急促咳嗽起来。
    张尤霖连忙给我拍背,等到不再咳嗽我赶紧又喝了几口水把嘴里的糕点全部咽下去,然后摆摆手表示我没事了。
    张尤霖这才松开了手,转而看向身后的那女子。
    那女子冷眼瞪他,朝我们走了过来,“张尤霖,镇上所有人都达成了协议的,晚上谁都不许偷偷来取水!偷水被发现者是不会再给水用的!”
    张尤霖淡淡瞥她一眼,“你以为这井里的水为什么每天早上就有了?”
    女子一顿,然后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回。
    女子冷笑一声,“你别告诉我这水还是你们弄过来的?”
    “我没这么说。”张尤霖不再看她。
    我也没说话,怕暴露身份。
    那女子继续走上前来,看了看边儿上的两个水桶,是空的,里面还有水渍。
    她皱起眉头,“你别骗我了,你们就是来偷水的。”
    张尤霖懒得理她,“那又如何?”
    “你!”女子,“你信不信我立刻就可以叫人来,你在这百家镇就毫无立足之处了!”
    张尤霖冷哼一声,“无所谓。”
    眼见事情不可控的发展,我伸手扯了扯张尤霖的衣袖,他转头看着我,气势终于弱了些。
    我知道他原本就不赞成我这么做,他说这不是我的责任,用不着如此辛苦的帮忙。
    但是这里是张青蓝长大的地方,也是我和他相遇的地方,镇民有难,我能帮还是要帮的。
    谁知那女子真的被张尤霖的话给激到了,突然大叫起来,“来人啊,有人偷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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