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恨之下闷头走了太远,虽说经此一战,身心俱疲,他们该在离开春雷关的时候就找个正经客栈歇歇脚的。
    可是没办法停下。
    黑夜依然笼罩在头顶,他们只要一静下来就好似能感受到哀怨悲痛。
    一夜的脚程直到看见薄雾下的深林溪水,金色的太阳后才停下,恰好筋疲力尽。
    陆渊源苦笑道:“也不知道我跟你们一起跑什么?”
    跑什么,跑愧疚和无奈,跑迫于形势下的牺牲,跑身后无处安息的魂灵。
    江涵以为陆渊源是在说这个,但陆渊源并非这个意思。
    他和此间的仙门无关,与凡人也无关,虽是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丧命,但与他委实没什么关系。
    他尚且不知自己来到了何年何月的时代,却能猜到,应是久远到连古籍黄页都涅灭的过去。
    隔世的区区人命,早连埋骨的黄沙都不剩了。
    “当然是因为我们太善良。”
    这话不是程微和玉壶说的,另一人从阴影中走出,眼底的乌青盖不住,不过少年人疲累些总也还是朝气蓬勃。
    赫然是那楚小晏。
    程微道:“那时没看见你,还当你自行离开了。”
    “不是啊,我是悄悄躲起来了,看你们走了,我也没地方去只好跟上你们。”楚小晏狰狞笑道:“哪知道你们都不嫌累的,夜行三百里啊!”
    穹苍无极,之下青黄交接的斑驳草地,楚小晏从就近的溪流里捧水洗了把脸,洗去风尘,洗不掉眼下的乌青,初日照高林,光影把他脸颊上的稚气消弭,他说:“不累吗?”
    连夜奔命,当然累。
    “忍着憋着,让那发臭的魔的真相烂到玄铁长城外,痛恨忍耐着,眼睁睁看着手握权柄的屠刀割断迷惘的羔羊那纤细的喉咙。”
    “这样,不累吗?”
    陆渊源侧目看他,个子不高还叼着枯草的少年,他会不经意间说道:“嗐,我也是迷惘的羔羊啊。”
    对啊,楚小晏也只是个凡人,就算是被赋予天生神力,不下于仙门弟子,也还是没什么资质的凡人。
    “世道不好,有点能耐的人都把凡人想得卑怯懦弱,总以为他们知道真相一定会恐惧怨恨,虽然事实也许如此。”
    “可你们分明不满大楚皇帝的隐瞒手段,只因为找不到更好的对策拯救凡人,一边痛恨一边逃避,嘿。”
    灵雾山三人都以为话里还有未尽之意,他们都察觉到了楚小晏的轻蔑与鄙视。
    “你们知道世道不好,知道为了守住秘密屠杀凡人不对,为什么不想着改?仙门弟子能做大楚的皇帝,你们有本事也能把他拽下来!”
    玉壶细声细语回道:“拽下他来,也不见得下一个就能做得更好。”
    她的眸间闪烁着怜悯和无奈,仿佛透过星阵看到了无力挽回的未来一般。
    “仙门不是屠夫,不能无所顾忌。”
    倨傲的仙人,怯懦前行的仙人,都是他们。
    楚小晏收起鄙薄的笑意道:“那你们知道么,春雷关之祸未解,都城的皇帝会采取什么措施?”
    “你们仙门应该知道,深渊的魔物一般难以攻破包围人族的妖族,也因此才没有大举入侵,妖与魔完全可以共生,你们以为,明明可以敞开领地放魔物入关的妖族,为何会将魔物堵在外围?”
    灵雾山几人不说话,陆渊源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原因,在他没说出口之前又被打乱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武功高强,精彩绝艳还能知道许多秘辛的凡人,江涵博览人间却没听说过,不由问道:“煽动仙门和皇帝争端又是为什么?”
    大逆不道拽下皇帝那番话确有煽动争端之意。
    楚小晏无所谓撇嘴,灵雾山弟子世代都不善弄权,他要是打算煽动人造反,选中了他们那才是脑子有病。
    “算了算了,今天的话就当我没说。你们一群不知饥饱的,我还是孩子,还要长身体!”
    玉壶笑了,程微也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江涵也不再揪着不放,道:“下一个城镇没多远了,吃点东西歇息歇息再上路。”
    陆渊源道:“也好。”
    玉壶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回师门,此去向北,陆渊源不可能同行了,按说没几日的交情,但也算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了,骤然要分别还是有些不舍。
    姑娘家细致的变化本就不好看出来,更何况玉壶是个灰扑扑的姑娘家,更是没人注意到她的变化。
    倒是那楚小晏强行挤开护卫在她身旁的程微硬生生搭话。
    “我看咱们见到的过路人整洁光亮,前面的城镇想必很繁荣吧!”
    “咱们吃什么,烧鸡烧鹅还是烧鸭?”
    ……
    程微本还警惕武功高强的人对他小师姐不利,听了他许多废话也放下警惕偶尔和他搭上腔。
    “烧鸡烤鸡炖鸡熏鸡还有花菇田鸡。”
    “行了,知道你是狐狸转世的,收敛点你的哈喇子。”
    程微道:“哪来的哈喇子,要不是看你一人失智似的自言自语谁理你!”
    语罢强自从他师姐和楚小晏间穿过,走到前头找他大师兄和陆渊源去,还特意推搡了楚小晏一下。
    玉壶笑了笑才道:“多谢,你很贴心。”
    楚小晏轻啧一声道:“也不是,我家里还有个小三岁的妹妹,姑娘家心思纤细,多照顾些。”
    他又道:“你们姑娘喜欢什么啊?回去想给她带点好玩好吃的。”
    玉壶轻轻理了理藏在兜帽里的长发,思索后道:“那你是问错人了,我实在不知。”
    她这样的姑娘大约算不上合格,又怕人误会道:“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挑选的时候我可以陪同去看看。”
    “那自是再好不过。”
    五里外的城池,确实繁华异常,沿河低柳,巷里炊烟细语。
    酒楼的饭菜不错,江涵很是贴心给小师弟点了一桌子的鸡肉,却遭到师弟饭前饭后一阵幽幽的怨气。
    “大师兄你太损了,今晚我不跟你们出去了。”
    楚小晏逗他:“今晚说是有集会,有好多人,你大师兄就算了,也不怕你小师姐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这便是胡言乱语了,凭着江涵和玉壶的实力,也不会又不周全之处。
    陆渊源心想,楚小晏看着年纪不大,却有一副兄长的派头,无奈这里只有程微比他小,心下好笑之余又听他提及自己。
    “陆大哥,他们都去了你一个人留在客栈里总也寂寞,不如一起啊!”
    左右明日就要分开了,他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也笑着点头。
    集市无论在什么季节的夜晚都是人山人海最有烟火气的,只是他们一行人有些吵闹。
    玉壶和楚小晏同行,程微挤在其中时不时的要插两句话。
    “这个簪子好看,姑娘家应该会喜欢。”楚小晏拿了支梅花簪道:“玉壶你看,你会喜欢吗?”
    程微立即道:“不好看,配不上师姐。”
    玉壶但笑不语,也惹得陆渊源和江涵啼笑皆非。
    直到楚小晏拿了面精巧的狐狸面具递给程微付了钱后才道:“爱吃鸡的狐狸,这是给你的。”
    他手上还拿着一面兔子面具,程微道:“什么哄孩子的东西,哼!”
    楚小晏不跟他一般见识。
    谁叫程微这会儿扒拉着他师姐的模样,跟他家妹妹扒拉着自己的模样一般无二。
    “也没错,就是哄孩子。”
    “我家轻轻没见过集会,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不过她会喜欢的。哦,忘了说了,轻轻是我妹妹。”
    程微道:“那你……这些也是给你妹妹挑的?”
    “那当然。”
    “给妹妹挑的礼物干什么问我师姐喜不喜欢?”
    “我又不是姑娘家,哪知道姑娘家喜欢什么,除了你师姐,这里我又找不出第二个认识的女子,不问她难道问你吗?”
    程微转头见他师姐笑得含蓄隐忍,再看楚小晏又是一脸奸诈,哼哼退回大师兄身旁。
    “陆大哥,你别打扰人家师弟哭唧唧撒娇,快过来!”
    陆渊源看了眼铁青的脸能和黑暗融为一体的程微,江涵笑着示意他随意,被程微幽幽的目光盯着,陆渊源也有些招架不住,只好到了楚小晏那边。
    “来来来,陆大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也能带给家里女眷。”
    陆渊源实在没好意思说,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挂,哪料楚小晏盯了他半晌后道:“没事,先攒着以后也能送。”
    道理没错,陆渊源想着朱明镜也许会喜欢的东西,脑袋一片空白,说来好笑,他真的不太了解。
    红衣灼灼,丹朱色又最清冷的朱明镜,如墨的青丝和始终淡漠的瞳色,难以想象他会喜欢什么。
    街边摊位上都不是什么值钱的小玩意儿,配昔日的冥主大人总还是逊色许多,陆渊源一眼相中的果然还是那支梨花木簪。
    簪尾花样简单,看着就不像是为正值妙龄的姑娘准备的,摊老板难得见有人看中,立马几个铜板卖出去了。
    楚小晏的眼神不在他身上,望向后边含笑的两人道:“你们师兄弟跟着师妹师姐看集会竟打算一毛不拔吗?”
    玉壶忙罢手道:“不用不用,师兄师弟对我颇多照顾,从前带过这些东西回山的,何况也不是必须要的东西……”
    江涵依稀看到师妹常年偏向无色的脸庞在灯火下有些泛红,顿时笑道:“是我疏忽了。师妹从前很少下山,难得逛一次集会,自然要尽兴。”
    楚小晏趁机将自己怀中绣着福寿字样的小香囊塞到玉壶手里,道:“明日分别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我妹妹长大了能有你一般温柔漂亮就好了。不过嘛,姑娘家福气要好,现下多攒攒,福气多多。”
    江涵早看中了一家店里的玉葫芦,用红色的线系着小巧玲珑的葫芦,立即去买来送给了玉壶,他回来的时候正好见不知何时跑没影的师弟捧了油纸包来,堆满了各种花样的点心。
    楚小晏:“程微,你还说你不是吃货!”
    小师弟回瞪他,少年意气风发,暗中较劲。不管多坏的世道,长城内的平安喜乐不是假的,太平盛世也不是。
    陆渊源想了半天,到底一行人只有玉壶一个姑娘。
    他身上没有很多钱,但第一次送姑娘家东西,讨个开心而已。
    方才卖面具的老汉拿出的面具里,他记得有一面好像是镂冰花的神女面,与灵雾山和玉壶的神秘颇为相近。
    他将面具买回来送给玉壶时,玉壶缓缓笑着道了谢,“陆大哥有心。”
    楚小晏见状却是心底哀哀叹了一声,世上事可能就是这么遗憾,他是多此一举,操了闲心。
    也难怪陆渊源跟不上他们的想法,他看着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实则行将就木。
    回去的时候几人特意把陆渊源和玉壶甩在后头,玉壶问道:“你要继续去找人?”
    “不然我也没什么可做的。”陆渊源似有所觉道:“你看我年纪不大,实则内里早就是腐朽的老头子,你这般的姑娘可不能像我。”
    “我以前没见过真正十几岁的女孩,无论山高水长,理所应当该幸福的。”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是何年岁的姑娘,毫无疑义有让自己幸福的责任。
    玉壶豁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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