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镜道:“《条例》第一条,冥府公员徇私偏袒,依律撤销其职能,抵消百年气运,再入轮回。”
    气运不气运的对妖来说无伤大雅,但辛辛苦苦避开的轮回,说不准会投成蚊子苍蝇什么的就很糟糕。
    生命周期短的生物还好,短短几日就过去了。要是转世做了人,那妥妥的完了,倒霉虽然会死人,但大多数时候是被低迷的气运逼得生无可恋,甚至自杀也是有的。
    自杀……那罪过可就大了……
    “听说人间不少人得病,叫什么——忧郁症?”
    “跳楼上吊的人数不胜数啊!”
    没有比做人更可怕的事了,他们窝里斗,会不计代价抢夺资源,最重要的是有很多时候死得毫无意义。
    得亏陆渊源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然当场暴露身份也要好好教育他们。
    怎么会毫无意义?
    人类很复杂,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要跟自己不断和解,原谅没有达到期望值的自己。
    那些自愿结束生命的人只是以结束的方式和自己达成和解。
    人类是群居生物,很多时候压力和期望是环境赋予的,那么就算冥鬼要被困在原地多少年,但至少做鬼的时候可以不必依存他人存在,已经够了。
    他现在是冥府公员,哪怕做人的时候与人间断开了联系,陆渊源也只是在想和朱明镜在一起的时候想过去死,深思熟虑的想过。
    虽然结局是他愿意为朱明镜活着。
    而《条例》第一条显然很有威慑力,妖族那些召集人间冥府公员的小妖也歇了心思。
    简而言之,做了冥府公员的妖除了种族没变之外,基本上与北域再无干系,妖最怕沾染因果,其中与人的因果又最为难缠,但这道理给人讲怕是讲不通。
    村头二狗子家的孩子考上大学当了官,回头求他半点事儿推三阻四的,怎么?不是咱王家村出来的人了吗?
    嘿,忒会摆架子!
    而眼下的这些妖们好像轻而易举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顶风作案的代价太大,冥府公员有自己的要守的规矩。
    徐令见北域的妖走得差不多了才主动上前,感慨万千。
    “想不到你还真能成功啊!”
    陆渊源深知这不是夸赞,都是人精,通透得很,早看出来他是活人了。
    “我还寻思着活人渡冥河,十有八九你是回不来了,还真叫你做成了。”
    看在同是人类的份上,徐令是真的为他开心,一时间忘了分寸,勾肩搭背的,冥主大人见状扯过来陆渊源的手交握,徐令一时打好腹稿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连声道:“恭喜恭喜。”
    “嗯,多谢。”陆渊源又问:“你知道我是人,那东区其他人……”
    “欸,你别担心,虽说瞒得不算细致,但你跟东区的人接触少,先前又有冥主大人亲口承认了你的身份,不会想到这上面去的。至于北域,他们实在单纯得可爱。”徐令用作比照的是白朗,窥一斑而知全豹。
    妖精大多单纯。
    陆渊源不自主点头,的确如此。
    朝朝暂且不说,他是朵有文化的喇叭花,爷爷辈的喇叭花都能做妖族的大先生了。
    那样的还是少数,只看白朗就知道,实在太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陆渊源想到冥河摆渡的两位小妖便问道:“朝朝和白朗呢?他们掺和到这事儿了?”
    “没有。”不是徐令回答的,朱明镜虽在人间,对冥府诸多事端还是了如指掌。
    徐令解释道:“其实朝朝和白朗都是受到北域邀请的,但其实冥府跟他们也没多大的关系。”
    很早之前陆渊源就想问的一个问题。
    “同样是妖,为什么冥府有北域之后,人间还有白朗和朝朝这样的?不都是妖吗?”
    徐令也笑,继而反问,“同样是人,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是帝京户口,有的人就是山路十八弯的村子里呢?”
    陆渊源猛一拍脑袋,怪他还是没将妖与人混为一谈,说白了就是冥府的妖先天就有优势,而人间的妖还要过五关斩六将,冥府公员一旦做成了那就是飞黄腾达,逆天改命。
    “至于陆大哥,你那个无忧树的身份走的是另一套手续,境外物种优先安排。”
    徐令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将目光投到朱明镜身上,盯得他有些莫名,人间律法中也有类似的优惠政策,相差无几。
    “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朱明镜见他们都看自己不由道:“在哪儿呢,你帮我擦一下。”
    “没有”。陆渊源看都没看,颇为无语道:“这些规矩都是你定的?”
    朱明镜不置可否点头,“对啊,虽然不能全部照搬,但冥府也得与时俱进。”
    隐隐的,还有些自豪……
    “不错,做得好,很好。”
    冥府北域的妖这么多年没造反也是真的善良了,飞天遁地的妖按照社会阶级来分配,还屈居于生前□□他们的人类之下,等人死后冥府的规矩还是以人间为模板制定的,真难为他们到现在才有翻脸的苗头。
    陆渊源怀疑南乐和朝朝给他商量身份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这一点才选了无忧树。
    境外生物,不熟悉的物种,可以被优先安排,还不遭歧视。
    妙啊!
    徐令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有自己的一套谈话模式,便悄无声息离开了。
    而冥主大人携百年倒霉蛋冥府公员回来的消息传得很快,徐令离开前后脚的功夫,他们就碰见了闻风而来的南乐。
    “哟,这么早就回来了,亏我处理的都挺好的,还当你们得腻歪个十天半月呢!”
    陆渊源率先无奈了。
    冥主大人看着是个好说话的,实则大多时候有些孩子脾气,偏偏南乐又是个耍惯了嘴皮子的大人。
    果然,朱明镜便拉着他的手作势要走,边还笑道:“你看,我就说他用不着我们。走,现在回去,被窝还热乎着。 ”
    “哎哎哎,来都来了……”南乐这才道:“没呢,没处理好,出了点小问题。”
    朱明镜好整以暇听他继续说,却见南乐又开始了他那不着四六的混言。
    腰间别着一把不知何处寻来的破扇子,轻点鼻尖暧昧笑道:“你看我光顾着说正事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二位。”
    “万万年好合,白首不离。”
    朱明镜神色莫名看他,隐晦地觉察出南乐语气中微微战栗,最后还是陆渊源笑着道谢。
    “说吧,冥府现在怎么样了?”
    南乐正色道:“北域城主在召集妖族,但你也知道,狐狸捕兔,兔食青草,还是一盘散沙,东区倒是难得团结一致。而且于堂芝自殉后,无极渊下来的那些也安分了不少。”
    陆渊源这几日恶补了一下冥府公员要学的知识,思维在了一个频道上。
    人类自来就是如此,内外争斗不休,但有了共同的敌人,就会极为迅速的凝聚起来,一致排外。
    北域偃旗息鼓想必也是早知道东区的厉害。
    但陆渊源对他最后提到的那个人更感兴趣。
    “于堂芝他……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朱明镜知道他要问什么,一盆凉水悬在头顶趁还没有泼下来的时候道:“就算是水君,被如今冥河养着的自无极渊而来的怨魂啃噬,也没有活着的可能,不过与正经水妖的死又不是一回事。”
    本已经透心凉的陆渊源又有了一丝丝期待。
    他不是不明是非,他知道水君大人死得其所,但就这么死了的话,总还是心绪难平。
    南乐笑道:“不用担心他,等冥府重新整顿,他大抵是要成为一道靓丽的景色。”
    则灵湖水君虽有香火但归根结底还是妖,正常的妖族肉身消亡后灵魂不需要渡冥河就能直接入轮回,而于堂芝的血肉一小半在无极渊,一大部分被他自己喂给了冥河水怪。
    于堂芝以血肉镇压冥河怨气,永世不得超生,但也无法离冥河太远,故而今后怕是能常常看见。
    “对了,还有一事……”南乐有些发愁这事,却见阿玉不知从何处现身,住口任她说。
    阿玉满脸疲惫道:“是小熙,他……出事了……”
    朱明镜看向南乐,见他点头就知是一件事。
    南乐犹豫许久才道:“小熙最后现身在北域靠近痴楼的地方,据见到他的妖说,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头也不回冲北域的神山而去。”
    阿玉迷茫地问道:“什么北域神山?他们都说是北域和东区的纷争将小熙牵扯进来的。”
    南乐拧眉,冥府形势混乱,但执行官看得清楚,这等流言实在不该再传出来。
    “小熙的事我来处理,圆圆的身份不宜出现在北域,这边的事还是要拜托你。”
    朱明镜不知道谁在打的什么主意,但北域神山上有什么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小熙是个好孩子,正因为是好孩子才该有选择的余地。
    陆渊源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怔忡片刻旋即笑道:“行吧,谁叫我不开眼找了个大忙人。”
    朱明镜的唇瓣掠过陆渊源额头,说道:“没事,很快回来。”
    南乐忙着去找阮离白,顺带把阿玉拽走了,走之前还宽慰陆渊源,“你先回冥主府,晚上我找你喝酒。”
    知道是他帮不上忙的局面,陆渊源应道:“好,要好酒。”
    他其实早在听到小熙到北域神山的时候就有些焦躁不安。
    神山,顾名思义,神明栖息之地。
    说起来有些像人间的昆仑。
    终年白雪覆盖,绵延千里不见人烟,绝顶之上的仙人衣袂翻飞,冰态玉骨,大抵都是这样的。
    但陆渊源从师父留下的手扎里见到过更详尽的表述。
    “北域神山,犹如难耐酷暑,山岭陡峻,人烟俱灭。山体纯白,以其森森之骨,皑皑霜冻所铸。”
    地狱不空,必是神造杀孽。
    陆渊源以为这就是杜撰的一座山,哪成想真的存在,而且据师父所记,北域神山也是每一任冥府之主成长的摇篮。
    传说,神山之上乃是百世轮回中未成冥府之主之人百世轮回埋骨之地,冥府之主多是无亲无故,生生孤寡之人……
    他本以为只是师父闲来无事的杜撰的冥府之主的故事,故而也未曾往这方面想。
    不相信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师父的手记零零散散记着的。
    【北域神山,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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