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几乎就要狂奔出去,但刹那间,脑子里又掠过一个念头:我特么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走了,命或许是能保,但后半辈子的觉,还能睡得安稳吗?
    余蓉心一横,大喝一声,回过身扬刀就斩,李月英仿佛是背后长了眼,右肩一沉,直接把这刀避了过去,反而是余蓉用尽全力、没收住势,脚下被炎拓身子一绊,硬生生栽了出去。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觉颈后剧痛,是李月英趋身过来,一爪抓进她后颈,把她的上半身拎了起来。
    被抓伤了?
    余蓉心下一凉,现在这情势,被抓伤等同于没了半条命,孙周就是前车之鉴。
    她心下狂怒,存了个我死你也要大出血的念头,反手冲着李月英面门也是一抓,然而李月英的反应何其之快,手上急撒——余蓉完全是依赖着李月英的这一拎才稳住身子的,她这一撒手,余蓉身体自然跌落,反手一抓也就落了空。
    这还没完,李月英撒手之后,身子跟进,顺手又是一记下抓,这一抓直抠余蓉双目,看情形,不抓瞎两只眼也要废个一只。
    余蓉目眦欲裂,看李月英狰狞嘴脸,只恨自己气力不济、不能生吞活剥了她。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嗖的一声,李月英的脑袋重重一偏,忽然僵了一下。
    是有一支锃亮的不锈钢箭破空而至,锋锐无比,从李月英左太阳穴进、右太阳穴出,横冲贯额,像是左右额上都长了角、挂了翅。
    余蓉愣愣地看李月英。
    李月英也一脸惊愕地看余蓉,她嘴唇翕动了下,像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抖索地抬起手,摸了摸一边额角处探出的箭锋。
    不远处,传来雀茶跑得气喘吁吁的声音:“余蓉,余蓉!”
    余蓉没再管李月英了,循向看去。
    来的真是雀茶,人在十几米开外,手上拎弩肩上背囊,她身后十来米外,还跟了两个,三条人影,一前两后,那形状排布,有点像小时候看天上飞雁排成的人字掠形。
    余蓉长舒了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李月英才终于真的、歪倒了下去。
    那一头,炎拓还没松手,他用了全力,胳膊都抱僵了,一时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松开李月英的腿了。
    他轻声问了句:“是我们的人来了吗?”
    余蓉低声喃喃了句:“是啊。”
    她有点奇怪,自己只留了雀茶和孙理两个人守门,怎么现在往这头跑的,居然有三个人。
    那金人门那呢,还留着人吗?
    无所谓了,一处有一处的遭遇,一处有一处的故事,亏得安排了雀茶留下守门,要是让她随队,估计早壮烈了,也就没眼前这桩事了。
    余蓉闭上眼睛。
    她真是太累了。
    ***
    炎拓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山林道上。
    跟之前一样,也是觉得身子晃晃悠悠,但不一样的是,他听到鸟雀啁啾,闻到土壤和清新草叶的味道,还感觉到阳光照在身上、那种别样的暖。
    这是……出来了?
    炎拓心头一惊,下意识想睁开眼睛,眼皮很沉,几次都没能掀开,倒是耳朵挺灵,听到絮絮的说话声。
    “可出大太阳了,蓉姐这下有救了。”
    “可不是,昨晚上我都睡不着,就怕今天是个阴天。”
    蓉姐……余蓉?
    想起来了,余蓉好像是被李月英抓伤了,盼着出大太阳,是要用天生火吧。
    声音忽然低了一度,还带了些许慎重。
    “但是……蒋叔,没办法了吧?”
    “红线贯瞳,肯定是没辙了,蓉姐也愁呢,你说拿蒋叔怎么办才好……”
    炎拓睁开眼睛。
    眼前还是一片黑,这是遮了眼罩,炎拓没多想,顺手摘下,摘掉的同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要遮:白热的光亮刹那间入眼,激得他痛哼一声,又赶紧闭上。
    眼前一片血点,仿佛有无数牛毛样的细针在密戳。
    担架立时停下、搁放在地,有人经验老到地安慰他:“没事,地下待久了,上来要醒眼,不能像你这样猛开眼。”
    另一个人则咣当晃水杯:“喝点水吧,早上烧的,还热着呢,撕了片面包进去泡,不好吃,但适合你这样的。蓉姐说,完了再给你含个参片,回头见到那个吕什么先生,就妥了。”
    炎拓没说话。
    他是趴在担架上的,后背似乎处理过,但已经完全没了感觉,他甚至起了个荒谬的念头,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长后背。
    ***
    从这两人嘴里,炎拓大致知道了金人门那头发生的事。
    这两个人,是随着蒋百川一起被林喜柔绑架的人质,囚禁期间,几次转移,最后一次,就是进的青壤。
    当人质的,生死永远未卜,一直惶惶不可终日:换人什么的,说好听点是得救,说不好听就是大限将至,所以都思谋着伺机逃跑。
    机会出现得很突然,有长白眼珠子的怪物突然出现,且来势汹汹。
    队伍轰然大乱,有那胆子小的,或者反应迟钝的,基本也就当场交代了,这俩属于机灵的,及时自保、寻机逃跑,而且策略正确——都盯住了蒋百川。
    识途要靠老马,蒋百川在青壤几进几出,没人比他对路更熟。
    但又不敢太过靠近、只能远远盯着,因为同为人质,知道他在地枭手上伤了皮肉,是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的炸弹。
    很幸运,一路上没再出别的状况,大概是因为金人门属于青壤的边缘,对于白瞳鬼来说,太过接近“地上”,所以对这个方向的搜捕相对潦草。
    蒋百川到达金人门时,两人离得还远,近前时看到变故陡生:蒋百川突然发难,而雀茶一箭放出,把蒋百川射翻在地,又吩咐孙理上去,把蒋百川绑了个结实。
    两人吓得没敢再靠近,磨叽半天才亮明身份、抖抖索索往那头喊话。
    雀茶谨慎得很,远远扔了绳子过来,让两人脱掉衣裤,只留裤衩,然后互相帮着绑住手,一个一个蹦过来,让孙理检查身体皮肉,这期间,她一直搭箭在弦,声明只要敢轻举妄动,她就放箭。
    这谁还敢乱动?
    两人老老实实,一一照办,也先后过关,加入守门小队,领到了吃食。
    这之后,又有一个逃了回来的,不过不是人质,是邢深那队的,也是个从白瞳鬼手下得以脱身的幸运儿。
    至此,雀茶那头,加上蒋百川,人数蹿升为六个。
    对里头的情形,通过逃回来的这几个人,雀茶约略有了了解,虽然担心余蓉的处境,但自忖没那个能力进去打援,于是以守为主,稳扎稳打,寄希望于能有更多的人逃回来。
    转眼两天过去,周遭毫无动静,也正是因为这种风平浪静,让雀茶等“甲不离身”的戒备状态有所放松。
    但总不能这么漫无目的地等下去,是走是留,得有个决断,几人商议之后,决定先沿着安全地带、即夜光石分布密集的地带谨慎搜找,再做进一步打算。
    ***
    傍晚时分,几人和按照路线往里走的吕现一行中道汇合。
    抬担架的两人向吕现移交了炎拓之后当即回返,余蓉打算在金人门一带再守几天,看看能不能再捡回几个——青壤那么大,也许还有人在里头兜着圈、没找着方向呢?
    吕现这人有个好处:炎拓没什么危险时,他尽可以嘴欠打诨,但人真有事时,他还是专业和敬业的。
    收到伤情照片之后,他就广掘人脉,联系了自己在外科以及骨科的各位师兄师姐,研究该怎么用药、清创、缝合,以及有可能引发怎样的并发症、该辅以怎样的后续医疗保障。
    现在接到人了,先不废话,立马设帐开展工作,因为余蓉放话说“一切按最高规格来,费用不是问题”,他甚至还带了个助手随行。
    炎拓用了麻药之后就昏睡过去,再醒来时是第二天早上,不知道是不是药劲没过,脑子昏昏沉沉,看人也看不清,只觉得吕现的一张大脸像胀气的馒头,在眼前飘。
    吕现说:“炎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语气,炎拓觉得自己可能药石无医、回天乏术了。
    吕现:“……我估摸着你会生一场大病,你这身体,这次真耗到老本了。”
    炎拓阖上眼皮,脑袋沉重无比。
    他想起聂九罗,她吞下生死刀磋磨的粉末之后,也是在透支身体吧,耗得比他厉害多了。
    吕现:“你这伤,我能使的招是全用了,我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建议你还是进医院观察,一周内状态稳定了再居家休养,医生要是问伤怎么来的……”
    说到这,他压低声音:“你是不是盗猎去了?炎拓,不是我说啊,你别跟着你小阿姨掺和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了,迟早出事,我估计……连我到时候都够呛。”
    他真是挺愁的,老早就计划着把自己摘出来、摘干净,这一拖再拖的,反而越陷越深。
    炎拓笑了一下,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你放心吧,我林姨……回老家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公司以后,只做业务……你要是想辞职,打报告,我批。”
    吕现吓了一跳,这走向太过突然,哪有说洗手就洗手的,他怀疑炎拓是在说胡话。
    他清了清嗓子:“那咱……上路了啊,我觉得,就住家附近的医院就行……”
    炎拓摇头:“不回……家住。”
    吕现愣了一下:“那去哪住啊?”
    炎拓没再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手上蜷抓:“我……刀呢?”
    刀啊,想起来了,是有一把,跟炎拓一起移交过来的,吕现赶紧拿过来给他,又小心提醒:“刀鞘没有,用一块皮子包着刃的,你小心点啊。”
    炎拓握住裹着皮子的刀身,一颗心慢慢安稳下来。
    阿罗一定没死,死了的话,白瞳鬼把她的尸体扔在当地就好,何必还费劲带走呢?
    一定没死,还有见的机会,他要尽快恢复,再入金人门。
    就是……白瞳鬼为什么要放过他呢?
    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放过他呢?
    【终曲】
    第142章 1
    炎拓在医院里住了一周。
    真让吕现给说中了,这趟受伤,惹来汹汹一场大病,把前段时间被关在矿底时种下的病因给成倍诱成了果,检测下来,生化全项有一半都有偏差,慌得医生还以为是工作程序出了错,急嘈嘈地要求重新再来一次。
    炎拓自己倒觉得还好,还能喘气能走路,于他来说挺知足的。
    这期间,他一直和余蓉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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