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直安静地坐着。
    刮好之后,冯蜜满意地左看又看,又问那两人:“有小镜子没有?给他看看效果。”
    其中一个嗫嚅:“我们男的,谁带那玩意儿。”
    另一个机灵点:“手机相机呗,自拍模式不是一样效果吗。”
    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再然后,门推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林喜柔和熊黑。
    林喜柔的脸色很苍白,眼神疲惫,这一阵子不见,她憔悴了很多。
    她走进来,说了句:“没相干的人出去。”
    熊黑马上赶人:“你俩,把那俩叫上,滚滚滚,滚远点。”
    四个人,清醒的和懵逼半醒的,很快就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林喜柔、熊黑、冯蜜,以及坐在椅子上的炎拓。
    炎拓觉得有些不对劲,上一次,林喜柔翻了脸,但至少熊黑还是客气的——这一次,连熊黑的眼神都冷下去了。
    他不安地笑了笑:“林姨。”
    林喜柔也笑,笑着笑着,骤然变色,抬起手,一巴掌向着他的脸扇了过来。
    这一记尤其重,是炎拓生平以来,头一次领教林喜柔的力量,他只觉得脑子里重钝了一下,身下的椅子本就不是很稳,没能吃住重——他连人带椅子砸倒在地,眼前一阵阵发黑。
    睁开眼时,看见林喜柔穿的高跟鞋,这双鞋的侧边缀着镶钻的流苏,在阳光下穿一定很好看,流光四溢,仿佛脚踝上镶了烁动的日光。
    冯蜜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但旋即退开了两步,以免站得太近碍事。
    林喜柔说:“拉起来。”
    熊黑跨步上前,把炎拓连人带椅子拽拉放正,椅子经这一摔,更歪了,人坐上去,颤巍巍的,摇摇欲坠。
    炎拓抬眼:“林姨,你……”
    脸上又挨了一记,这一次,与其说是巴掌,不如说是拳头。
    他又摔了,再次砸落地上,鼻子开始冒血,温热的血流过人中,又淌过嘴角。
    林喜柔在他面前蹲下,声音很轻,但他被打之后,耳膜一直嗡响,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是雨点敲下。
    “林伶不见了,炎拓。不止林伶,我还有几个同伴,也不见了。你知道这事吗?”
    炎拓心里头一阵快慰。
    邢深居然做到了,果然有足够的人力就是不一样。
    他强笑了一下:“林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喜柔伸出手,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揪抬起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我说,林伶不见了,我的几个同伴,跟韩贯、陈福一样,也失踪了,你知道这事吗?”
    鼻血流进嘴里,带咸腥气,炎拓定了定神:“我不知道,我一直在这里……”
    话没说完,林喜柔揪着他脑袋往地上猛撞了一下,炎拓直觉脑子里的器官都移位了,喉口涌上无数怪异的味道,恶心地直想吐。
    他难受得睁不开眼,大口呼喘,话说得断断续续:“林姨,我在这……很多天了,外面的事,我真不知道。”
    林喜柔冷笑:“是吗,那林伶怎么会不见了?”
    炎拓艰难地挤出声音:“我那天……被带到这,她不是在家吗?后来……不见了,为什么找我呢?”
    既然林伶已经脱险了,就全推给她吧,反正一走无对证。
    林喜柔怪笑:“你的意思是,林伶是自己玩消失的?”
    炎拓努力睁开眼睛,眼前一直模糊,看林喜柔的脸陌生极了,他说:“我不知道,我不……不大注意她,她总是不声不响的,我也不知道她平时做些什么。可是,她以前,不是出走过吗,也许你再找找,就……找回来了。”
    找回来?
    林喜柔觉得荒唐到近乎好笑,她说:“是啊,我也不大注意她,她就像个摆件似的,谁会关心一个摆件在想什么、做什么呢。所以是她自己策划的,自己想离开我,是吧?那好,先不说林伶,我的同伴呢,怎么就突然消失了?”
    炎拓苦笑:“林姨,你的同伴……我只在照片上见过韩贯陈福,在农场见过杨正他们,那之后就没见过了。”
    林喜柔:“不是他们。”
    炎拓惨笑:“不是他们,我见都没见过的人消失了,也能怪我?”
    冯蜜也觉得这对话诡异极了,想开口说些什么,熊黑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是让她别多事。
    冯蜜把话咽回去了,她了解林喜柔,绝不会无缘无故来这一出。
    事出有因吧。
    林喜柔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很有道理,跟上次一样,每一句都合情合理。”
    说着,朝熊黑伸出手:“纸巾。”
    熊黑没有带纸巾的习惯,徒劳地摸了摸兜,倒是冯蜜反应快,俯身从地上的纸巾包里抽了一张递给林喜柔。
    林喜柔拈了纸巾,慢慢地帮炎拓揩拭脸上的血。
    声音也柔和下来:“所以,是林姨冲动了,打错你了,是吗?”
    这语气不太对,炎拓刹那间遍体生寒:“林姨……”
    林喜柔哈哈大笑起来,五指一攥,把纸巾团进掌心攥扁:“炎拓,你骗得我好惨啊。不过我真是佩服你,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吐一个字。只要我不放证据,你就咬死了跟你没关系是吗?”
    炎拓呛咳起来,手慢慢探向衣袖内侧。
    没错,没证据,他干嘛要认呢?咬死牙关,他还能活。
    林喜柔说:“板牙跟我提交换人质的事了,说我的人,包括陈福,包括近来失踪的,也包括林伶,都在他们手上。说要换蒋百川他们,换老刀,还要换你。”
    炎拓绷着的那口气忽然全松了,他闭上眼睛。
    林喜柔声音愈加温柔了:“我真是惊讶,居然还要换你,炎拓,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一群好朋友啊,你知道我怎么回复他们的吗?”
    她低下头,咯咯笑起来:“我说,蒋百川和老刀他们,确实在我手上,这些人也都还能喘气,但炎拓,我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也在找。”
    炎拓心里一抽,抬头看她。
    林喜柔微笑:“跟你学的。你不见了,永远不见了,反正你的朋友们没证据,谁能证明,你的失踪是跟我有关呢?”
    她伸手轻轻摁住心口:“我不知道啊,我的干儿子永远不见了,我也很难过啊。”
    炎拓死咬牙关,忽然暴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遽然抬手。
    熊黑大叫:“林姐小心!”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熊黑来不及考虑别的,一把抓住林喜柔的后衣领兼头发就往后拖,同时飞脚踢向炎拓。
    林喜柔被拖得坐倒地上,颈口勒得喘不上气来。
    虽说晚了一步,仍然值得庆幸:她的眼皮下头,直直插进去一根针,针身有一半已经进了肉,支棱在面上,颤颤的。
    好险哪,这针差点进了眼,虽说总能再长好,但谁想没事瞎了眼玩?
    林喜柔垂眼看脸上插着的那根针,愤怒到全身发抖。
    炎拓被踢得飞撞在墙上,又骨碌滚躺在地。
    然而很奇怪,内心很平静,躺得也很安宁,看渗水斑驳发霉的天花板。
    做了就是做了,人要接受失败,他不算惨败不是吗?至少,林伶脱身了,许安妮可能也从此安全了,林喜柔出现在这世上,脚下踩着累累骸骨,也许他的一家子,父亲,母亲,心心,还有自己,抽到的都是骸骨牌吧。
    他也算是一具不错的骸骨了,颇舞了一阵子。
    炎拓笑起来,说了句:“你杀了我吧。”
    ***
    屋子里,死一样寂静。
    林喜柔伸手拔出了针,玩味似地看了看,想扔又改了念头,泰然自若地别在了大衣领口。
    这针,她要找最好的匠人做成胸花,珠缠钻绕,时时佩戴。
    以提醒自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说:“杀了你,一刀一枪,给你个痛快吗?那不是便宜你了?你就看不到我怎么翻身、怎么重来,怎么把你的好朋友们,一个个碾死了不是?我的快乐没你分享,多寂寞啊。”
    说到末了,看向熊黑:“开门。”
    熊黑一愣:“啊,开门啊?”
    林喜柔冷冷说了句:“楼道里又没人,怕什么?”
    熊黑犹豫了一下,打开了大门。
    林喜柔走到炎拓身边,居高临下,踢了踢他的额头:“看,抬头啊,往外看。”
    炎拓抬起了头。
    原来现在是白天,他还以为是晚上呢。
    外头的廊道长而低窄,光线微弱,但最尽头的出口处,有朦朦的一团白,并不炽烈,冬日里常见的冷光,冷白。
    林喜柔说:“珍惜着点,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这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人间的日光了。”
    第95章 14
    炎拓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只知道又阴、又冷、又黑,身下凹凸不平,摸上去是坑洼的土面。因为被狠狠揍过,嘴巴里一股腥味,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脑袋昏沉得厉害,这是被用药后的反应。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没着急站起,先坐了会。
    那天,图穷匕首现之后,他爽快地交代了一切。
    只能爽快交代:一旦隐瞒,林喜柔又会去查去找,指不定又牵出谁来,唯有把所有的线头都粘到自己身上,干过没干过的,悉数揽下,其它人才能过关——而且,他反正已经落马了,索性让这落马的意义,更饱和点。
    他说,因为有母亲那本日记,他很早就开始筹划了。
    他说,那份名单是好久前偷的了,到手的时候完全看不懂,但没关系,他有耐性、能等,等着等着就把一切都理清楚了。
    他说,自己一直假作想入伙,其实就是为了方便探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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