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的啊,这就没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了,老蔡立马冷漠:“年纪轻轻的,走路怎么不带眼呢。”
    边说边递了张票过来:“喏,下周二的,你去学习学习。”
    聂九罗接过来看。
    是主题雕塑展,名为《凝固音符》,展出的都是与音乐有关的名家作品,不乏异国佳作,票的背面印了件来自法国、名为“舞者”的展品,线条简洁,没有任何精工细作的人物表情,只凭肢体动作,就将意蕴诠释得极其饱满。
    老钱提醒她:“贵宾场次,不对公众开放,看看人家的展什么样,将来自己开,也好有个数。”
    聂九罗怅然:“我什么时候能开真正意义上的个展呢。”
    以前只是应邀送单件作品参展,离“个展”差太远了。
    老蔡说:“现在就能啊,把你那些个雕塑,搬外头墙根放一排,也叫个人展览啊。”
    聂九罗没好气。
    老蔡又嘿嘿笑,示意了一下展票:“想开这种层次、还跨个国巡回的,你还不够格。不过,加把劲,你有潜力,我看好你五年内有希望。入行嘛,就得做尖儿。”
    聂九罗没吭声。
    五年,可真是漫长,是她既往人生的五分之一呢。
    ***
    接下来的几天,聂九罗照常忙碌,主要是做修补,俢复摔缺了件的那尊水月观音,也请人来修补房顶,至于那尊掉了脑袋的龙骨架,她没有再补——一行有一行的迷信,刚有个雏形就被斩首的作品,还是放弃吧,以后再另起一个。
    忙碌途中,偶尔会心有所感、看向门或窗的方向:门外窗边,每次都是家常风景,她估摸着,炎拓再次出现,不会选在她家了——已经有过一次,下一次,时间地点,他都会换个新的。
    而下次见到,他势必更难对付,毕竟对她的路数,他越来越熟了。
    ……
    再次见到炎拓,是在展馆外头。
    当时,她已经看完了展,时间上有点尴尬:下午四点,去吃饭嫌太早,想做点什么又太仓促。
    她步下展馆前的台阶,等订好的网约车。
    过了会,一辆破车姗姗而至。
    她还以为是自己订的车,心内吐槽着卖相真磕碜的同时,俯身去开副驾的门,这个时候,司机向着她转过脸来。
    四目相对,聂九罗身子一僵,旋即,心头腾起一股变态似的莫名快感。
    又来了,这人又来找死了,这是五行欠揍,人生欠蹂躏啊。
    来得还挺是时候,都是休养生息完毕:她脸消肿了,唇角结的痂也掉了;他脖子上的牙印平了,弦线勒出的破口也基本愈合,只右脸颊上还意思性地贴了张邦迪。
    聂九罗冷冷盯着他看,身周人来人往。
    炎拓说:“上车啊,咱们的事,总得了结不是吗?早死早超生,你还想改下周?”
    聂九罗往副驾座位上看了一眼。
    炎拓:“没有炸弹,也没帮手,就我一个。这儿这么多人,不方便,咱们找个郊外没人管的地方,一次性把事都给了结了。”
    聂九罗朝车子努了努嘴:“车怎么这么破?”
    她不在意坐破车,但炎拓这种身家,开这么辆车,总觉得有那么点……诡异。
    炎拓说:“上次我倒是开了辆好车,把我车弄哪了?改装拆卖了吧?开破车心里踏实,你要想坐好车,自己找车,跟着我开就行。”
    那倒不必,聂九罗拉开车门坐进去,先不坐实,试了一下才放心,又留神看车座四周。
    炎拓:“没有机关,一辆破车而已。”
    聂九罗系好安全带,取消网约单时迟了一步,已经产生罚款了,付完罚金,车子刚好拐进主干道,这种车来车往的地段,到处是摄像头和眼睛,傻子才会搞事。
    她装着翻包找东西,把匕首悄悄塞进袖管,然后拧开口香糖盒子,往嘴里扔了一颗。
    炎拓瞥了她一眼:“聂小姐,我问你的那些问题,怎么说?”
    真有意思,你问我就要答吗?那各国间谍特务机构都别费事了,约出来下午茶你问我答好了。
    聂九罗没理他,一心盘算着待会怎么速战速决:到了地方规规矩矩下车然后拉开架势对打未免太蠢,最好行车途中就动手——当然,得选空旷没人的路段,她身形占优势,在车里这种小空间,比炎拓容易施展。
    炎拓很识趣地笑笑:“我猜也没指望。”
    聂九罗留意外头的道路变化,突然想起孙周:“你们把孙周怎么了?”
    孙周?
    炎拓奇怪:“孙周不是在你们那吗?”
    他反应很快,立马理清楚了:“孙周不在你们那?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也不在我们那。”
    这一下大出聂九罗的意料,蒋百川说人都被救走了,炎拓又说人不在他那,葬身火场不可能,除非骨头都烧没了,那最大的可能性是……孙周当时趁乱,跑了?
    这可不是很妙,聂九罗喉口轻轻咽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想联系蒋百川,下一秒意识到场合不合适,又忍住了。
    外头人车渐少,已经进了城乡结合部,人再少点,就可以动手了。
    聂九罗找话说:“你和狗牙,是怎么认识的?”
    炎拓:“这个不关你的事。”
    真是个双标狗,追着问她一大串,她问,就是“不关你的事”。
    车速就在这个时候明显变快,路旁的树和野地飞一般嗖嗖后退,聂九罗不得不抓住车顶前扶手。
    炎拓:“怕啊?”
    这还没完,他揿下开关键,把前后车窗都打到了最大,乡下土路,尘土本来就多,车速一快更是够呛,而且风呼啦啦窜灌,耳膜震得嗡响,正常的音量说话,压根就听不见。
    聂九罗的长发瞬间倒扑在脸上,又吃了一嘴的沙尘,心中恼火,吼了句:“你有病啊?”
    炎拓大声回答:“聂小姐,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开破车吗?”
    说话间,车身猛烈一震,飞掠过一道埂沟,紧接着一个甩屁股,急速上坡近百米后,直跃上一座铁桥,视线也随之一阔。
    这儿是绕城而过的大河,河面不算宽,但桥长也有好几百米,而且,远远能看到河上的新桥——这铁桥是失修废弃了的,久已不过车,车子驶过,几乎能听到下方的桥板咣啷作响。
    炎拓转头看聂九罗,轻声说了句:“因为这车是要报废的。”
    车里空气窜流得厉害,聂九罗根本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他嘴唇翕动,一声下意识的“什么”还没问出口,就见炎拓猛打方向盘,紧接着巨大的撞声传来,铁栏裂开,车头斜向下,从五六米高的桥上掀落下去。
    聂九罗脑子懵空了两秒,整个人像是被急速的旋流卷吸进巨大的恐怖当中。
    这是……车子坠桥了?
    她这辈子,还从没经历过这么剧烈、这么有破坏性的阵仗。
    更要命的是,她怕水。
    她连跳伞、蹦极都不怕,但她怕水,那种被密实的、不透气的液体包裹的感觉太可怕了,她试过泡澡时把身子埋进水里闭气,结果瞬间慌乱,差点在浴缸里溺水。
    巨大的水声传来,眼前旋即暗下来,水无缝不钻,车窗是全开的,那就不是“钻”的问题,而是长驱直入了——水,到处都是水,气势汹汹,蜂蜂拥拥,抓抓不住,推推不开。
    聂九罗还没来得及闭气,已经呛水了,她吞了那口水,闭住气,被迫随车体下沉的同时,飞快地去摸索安全带。
    头顶上那片夕阳渗下来的亮,愈高愈远,旁侧黑影掠过,那是炎拓已经松开安全带,相当自如地从车窗窜了出去。
    她在心里说:别紧张,别急,不要急。
    带扣解开了,她口鼻处已经有细微冒泡,她抓住车窗框,脚下用力在车身上一蹬:运气够好的话,她或许能借着这一蹬之力浮上水面?有没有人能救她且别管,至少能张嘴呼吸。
    就在她身子蹬出车窗、行将上浮的时候,黑影又从车顶探了出来:炎拓伸手摁住她的头,一把就将她摁了下去。
    太难受了,脚下没有地,不管怎么乱蹬乱踏,蹬踏到的都是虚无,而且,她开始闭不住气了,水从嘴巴、鼻孔、耳孔灌入,身子失去了平衡,在水里倒翻、歪转。
    身周的水愈见浑浊,浑浊之外,炎拓模糊的身形又在逼近,聂九罗一股狠劲上来,拼尽最后的力气伸手去抓:死也拽他一起,同归于尽算了。
    然而,炎拓早料到她会有这招,一个轻松的游窜,绕着她移了开去。
    沉重的黑由四面八方压了过来,聂九罗觉得自己没气息了,身体不再挣扎,意识像一滴清水,跌进浓墨里。
    她简直是痛悔了。
    早知道会死在炎拓手里,这辈子以这种方式收场,她该先下手为强、先杀了他的。
    第25章 9
    聂九罗有生以来,就没这么恐慌过。
    没办法,每个人都有一击即溃的命门,她就是怕水。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瘫在一片黑里,惶惶不安,失魂丧胆,然后,有一线白光挤破这黑暗,炎拓顺着这光过来,手里拈着一把锃亮的剔骨尖刀,向着她俯下身子。
    聂九罗声音都止不住发颤了:“你干什么?”
    炎拓说:“聂小姐,你耍得我好惨哪。我一片片剐下你的肉,让你知道,什么叫报应。”
    说话间,刀尖便向着她面颊剜下来。
    聂九罗头皮发麻,尖叫:“别,别。”
    做艺术的,对美有极致追求,她没法想象自己的脸被剜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那还不如让她去死。
    情急之下,她颤抖着伸手扶住炎拓腰际:“我们聊聊。”
    炎拓问她:“怎么聊?”
    她说:“怎么聊都可以,我们聊聊,慢慢聊。”
    说话间,手探上他后腰,指尖隔着薄薄的衣裳,缓缓顺入他后背肌肉的沟壑,同时凑近他唇,吐气一般,轻声说:“聊聊。”
    她知道自己是漂亮的,美貌,有时是刀尖,有时是护盾。
    炎拓终于动摇,低下头,吻住她的嘴唇。
    她心内长舒了一口气,更加配合地回吻,心想,就当被狗给舔了吧,再等一会,等他更加沉溺和迷醉,就伺机杀了他。
    ……
    聂九罗猛然睁眼。
    天已经黑了。
    不过,窗外永远有亮,能让人看清近处的情况:这就是居住在市中心的好处,人寂寞灯光都不会让你寂寞。
    身下是柔软的褥子,床周围设着帐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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