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娃,一虎,在林间一起生活着。眼见叶子由绿变黄,每当夜里风起,第二天,树木的茂盛就稀疏了几分。
    天气渐寒,晚上小娃紧紧偎着他,还不自觉的发抖。他看着小娃本来圆圆的脸蛋日益消瘦,更显得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大的吓人。他的心中,便越来越消沉。
    小娃不肯吃他吃的东西,天天只吃果子充饥,身上的肉一天天的掉。马上就要入冬了,到时候还去哪里给她弄野果吃?
    本来以为,这次能再也不分开,而看着她这么瘦下去,他心中苦痛的承认,不能将她留下,至少,不是现在。
    他趁夜潜入过人类的村子几次,早听说了村东的寡妇家被拐了幼女月儿,两个月间,寡妇几乎把眼哭瞎。之前他还自我安慰,月儿跟着他,不见得就比跟着个寡妇娘差,然而现在看到月儿的模样,他心中默默叹息。
    树上的叶子越来越稀,他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
    这个晚上,他把小娃环在腹间,仔仔细细地舔遍她的身,将她清洁个干净。小娃尚在没心没肺的年纪,不知道离别在即,妄自咯咯笑着,以为猫猫在跟她嬉戏。
    他越舔,心里越苦。有点羡慕起人来,他们至少还能掉上几滴眼泪。
    舔净后,他把小娃已经又脏又破的衣服叼了来,让她穿上,然后一口叼住她的领口,将她轻甩在背上。小娃不是第一次骑他了,笑嘻嘻地抓住他颈上的毛,他驮着她,慢悠悠地走下山去。
    到底多久才能接她回来,人的寿命究竟有多久?那时,她会不会已经忘了他,会不会,和其他人一样,怕他?
    无数的念头好像种子在抽枝发芽,将他的心紧紧的缠住。他走的很慢,很慢,真希望这路永远也到不了头,可终于,村庄星星点点的灯火,还是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顿一下脚步,才有了力气继续向前走。在深夜的寂静之中,他无声无息地走到村东的寡妇家,低下头,让背上的小娃滑落下来。
    他最后把鼻子伸入她暖洋洋的怀里,待了一会儿,感觉小娃的双臂温柔地环住他的脑袋,揉着他的耳朵。然后他起身,仍然悄然无声地,慢慢走回夜色当中。
    小娃睁着圆圆的眼,看着猫猫巨大的背影逐渐融入黑夜,那粗长有力的尾巴最后一甩,不见了踪影。失去猫猫的温暖,寒冷逐渐刺入她的身躯,她小嘴一扁,眼泪滴滴答答的落下来,然后放声大哭。
    “呜哇!猫猫啊!
    随着她的哭声,身后的屋里响起了动静,然后木门猛地被拉开。
    马上,一个女人的狂喜的哭声加入了小娃的啼哭。村子当中,越来越多的人家亮起了灯火。照亮了村中的路,哪里,都没了猫猫的身影。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但是,散了,总还有机会再相聚。
    他站在山坡上,耳尖抽动几下,从下面村子的吵闹中,分辩出他的小娃的哭声,听着她一个劲儿的喊着“猫猫”,他眼神柔软下来,转身,庞大强壮的身躯矫健地跃下岩石,向森林深处走去。
    不久后,冬雪降下,把村子和山林都渲成一片银白。
    寡妇家的月儿两个月后失而复得,成了村子里的一件传奇。俗话说的好,寡妇门前是非多,月儿她娘自丧了夫,又当娘又当爹,靠着家里的一头奶牛和几分薄田,勉强拉扯起独女月儿。然而家中无男人做依靠,她又执意不肯改嫁,日子过得苦,委屈没少受,流言蜚语没少传。月儿5岁上被人拐去了,月儿娘到处求人去找去救,牛也卖了,地也让了,女儿没找回,家底几乎都被掏空了。
    谁想着两个月后,寒冬将至,月儿好端端地就回到了月儿娘的门槛前?把个寡妇喜得差点死去。
    然而女儿回来的狂喜之后,生存的艰难又压弯了月儿娘的眉。牛没了,地没了,这两个月,家里能出去的,一件也没留下。现在孤儿寡母的,这冬该如何过?
    帮人做做针线,打打零活,连一个人的口都糊不了。一场初雪,对寡妇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一大清早,她满面愁容的开门,却发现在门槛前,扔着两只野獐子。
    虽满心狐疑,却也不容她狐疑太久,家里粮缸早空,今天的吃食正无处筹措,哪怕着两只野味是鬼送来的,她也必须先喂月儿吃了,再拿自己的身去还孽债。
    这天,月儿吃上了香喷喷的肉汤,而两张完整的皮子,也为她换来了过冬的棉衣。
    自那之后,隔叁差五地,寡妇门口就出现各色礼物,从野鸡、!子,到价值不菲的灵芝,野参……寡妇也想知道是谁送来这些东西,有几次彻夜守着偷看,却一无所获。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寡妇家的美事逐渐在村里传开,没多少替她高兴的,倒更多嫉妒她的。话也越传越难听,甚至牵连了月儿,什么月儿是被山鬼拐了的啊,或什么月儿早没了,现在回来的黄大仙幻化的啊……
    人言可畏,寡妇生活也许过的好了些,但是心里却感到更加难了。看着月儿一天天,一年年的长大,在村里到处受到欺侮排挤,在这当娘的心里,好像是割了口子还撒了盐。
    时光啊,荏苒啊……一转眼,月儿十六岁了,原来的小肉丫头长得高挑窈窕,眉目如画,寡妇却满头银丝,一身疾病,连床也不怎么能下了。
    大清早,月儿拉开木门,一眼看到了门槛前放的一棵首乌。她早见怪不怪,例行性地周围张望一眼,便把首乌拾起,拿回屋给娘亲看。
    “娘,你看,恩公又来过呢。”
    寡妇虚弱地躺在床上,眉间露出一丝喜色,听月儿说着:“正好娘的药吃完了,拿这首乌,还能再给娘抓上几副。”
    寡妇一听,脸上的喜色又隐了去。
    “月儿,我已是不中用了。”寡妇颤巍巍的说:“这首乌你换了钱,攒了你的嫁妆……才是正经。”
    月儿听了这话,心中一酸,背着娘亲,眼中就要掉下泪来,她忙忍了,回过头来,仍是笑靥如花:“娘竟胡说,大夫说了,只要坚持吃药,过了今年冬天,明年开了春,娘就能好起来呢!月儿要等着娘好了,亲手给我办嫁妆。”
    寡妇看的出她是强颜欢笑,又不忍多说让她徒伤心。想着如果自己去了,那个神秘的恩公应该不会撇下月儿不管。她便没再开口,见月儿背上藤筐,拿着首乌便要出门。
    “娘,我顺便去林里捡些柴,恐怕过了午后才回来,你在家等着别急。”月儿回头笑着道,那笑比春花更暖人心,寡妇心中一暖,见她已合了门,出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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