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的声音极轻,“我可以留下来了么?”
    “去把天梯擦干净。”桃夭吩咐了一声便不再看他。
    楚离静静站了很长时间才走,始终没等到桃夭别的话。
    台阶上全是星星点点干涸的血迹,他半跪在地,一点点擦拭着,神情郑重而专注,仿佛这是一项极其重要的差事。
    “等那么久,还奢望王问一句你诛仙的后果?”鬼卿在他旁边站定,“执念成魔,真想看看龙王殿下发疯的模样。”
    “滚。”楚离吐出一个字。
    “其实你心里清楚,王就是在折辱你。看看这龙血,早已沁入石头里,如何能擦得干净?”
    楚离不理他。
    鬼卿似乎一定要挑起他的怒火,幸灾乐祸道:“此等美景怎能我一人独享,务必要请龙族一同观赏,看他们高傲的王,是如何摇着尾巴祈求我王的欢心!”
    霍地一声,锟铻刀泛着寒凛凛的冷光越过楚离的肩头,直抵鬼卿的心窝。
    楚离头也没回,声音冷得瘆人:“我魂魄不全时,你尚且不是对手,如今若要试试龙王的力量,我成全你!”
    鬼卿怪笑:“羞愧、愤怒、不甘,一股火窜来窜去,恨不能杀人泄恨!对……就是这种感觉,来啊,来杀我。”
    楚离脸上杀气一闪,下一刻却收回了刀,仍是认真地擦拭地面。
    鬼卿结结实实怔了下,冷哼道:“看你能忍到几时!”
    “你故意激怒我,无非是想我尽快入魔罢了。”楚离随手把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有意无意露出那道黑色的花纹。
    “我和你不一样。”他平静地说,“我不会藏在黑暗里自欺欺人,妄图拉下其他神仙寻求认同。”
    “你早晚受不了会变成魔物!”鬼卿身影逐渐变淡,“想和王并肩而行,首要的不是和她同一立场吗?”
    擦拭血迹的手顿住,好一会儿才重新动起来。
    一片鸦羽从空中缓缓降落,莫洛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城外暗河,坏消息。
    还有什么消息比桃夭忘了他更糟糕?
    “天帝决定去须弥山请佛陀出手解决桃夭,还有你。”莫洛简短说道。
    这的确不折不扣是个坏消息!
    楚离道:“给龙艳捎信,尽量帮我拖一拖。”
    “龙艳那个暴脾气,搞不好就和天庭干起来了,还是我去吧。”
    “你不是从不和天庭的人打照面?”
    莫洛无奈叹道:“没法子,谁让我想看看你们究竟是怎样逆转既定的命运?不过我去天庭也有私心,总得给我娘讨个公道。”
    楚离不好刨根问底,低声嘱咐道:“小心别让自己吃亏。我准备去西卫神山一趟……”
    莫洛听他说了梵音来历,不由失笑:“好个白莲,原来是根草!南岭子这手瞒天过海的功夫,居然连我也骗了去。不过佛光可不是那么好采集的,你这一身的伤,能行吗?”
    “小伤,比起她受的镇魂针又算得了什么?”楚离默了一瞬,忽道,“你看下太子那里还有没有镇魂针,拿来给我。”
    “要那东西干什么?”
    “我要重新锻造琉璃珠。”
    一阵阴风吹过,莫洛正大张着嘴,冷不丁被冷气噎到,顿时咳得差点没气儿了!
    “你可……真行!”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手指点着楚离的方向道,“桃夭一定会杀死你的,得嘞,我也不用去天庭了,反正最后结果都一样。”
    楚离轻轻笑了一下,略低头掩住面上一闪而过的辛酸,“琉璃珠被毒雾侵蚀才迷失了本性,用镇魂针祛除魔气,引摘星池的水洗涤,再用佛光熏染,没有不成功的。”
    莫洛恍然大悟:“你要让桃夭重回佛坛!”
    “噤声。”楚离低声道,“千万不能走漏风声,我犯的错,必须我来偿还。”
    “那你们之间的缘分就真的到此为止了。”莫洛满脸的不赞同。
    楚离出神望着暗河尽头的那座都城,天梯上几点昏黄的灯光,是这里唯一有温度的地方。
    她不应处在黑暗冰冷里。
    楚离日日擦拭着台阶,桃夭的殿门始终未打开过。
    “那个谁,别擦了别擦了,王叫你去城门。”鬼头吆五喝六,“赶紧去,晚了我可不替你担责。”
    楚离眼神一亮,扔下手中的棉布就走,一阵风扑,他转瞬没了影儿,原地只站着看傻了眼的鬼头。
    远远看见桃夭斜倚在墙垛上,一边朝下看,一边和旁边的夏勒说说笑笑。
    虽知不可能,楚离还是小小的酸了一下。
    “呦,来得倒快。”桃夭破天荒对他笑了,“你老情人都打上门来要人了,龙王殿下,赶紧去安抚安抚,我可不想费劲修城门。”
    楚离的笑容刹那间变得那么破碎,就像冬天里的枯叶,只消一阵风,就碎得什么都不剩了。
    “我没情人。”我只有一个你。
    桃夭显然对到底有没有不感兴趣,只瞧着下面直乐,“哭上了哭上了,这姑娘哭得还挺好看。”
    楚离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当即一愣,来者竟然是重台!
    “她是少阳山弟子,和我仅有几面之缘,我当初……”
    “当初她习不得法,恰好你去少阳山,顺手指点了她几句。”不等他说完,桃夭抢先接上话。
    楚离讶然道:“你知道?”
    “知道啊。”桃夭漫不经意答道,“她自己说的。”
    “那你还说她是我的情人,顶多算旧识。”
    “人家暗恋你很久啦,刚才口口声声要我把你还给她,说什么既往不咎之类的。”桃夭说着说着大笑起来。
    楚离的脸色一点一点冷了,“很好笑吗?”
    桃夭斜眼看着他,“龙王,只要不让我那么无聊,我不在乎追随的人多一个少一个。”
    楚离的脸刷地涨红了,“你只当我是一个乐子?”
    “不然呢?仙界头把交椅的龙王殿下,我冒着被暗杀的风险留下你,就是图个好玩。”
    她的笑容真切,刺得楚离眼睛火辣辣的疼。
    楚离昂起头,眼睛盯着漆黑的上空,好半晌才收回目光,低下头道:“你要我做什么?”
    桃夭满意地拍拍手,“这就对了!去,杀了她。”
    楚离似乎没听懂她的话,“杀重台?她并没做对不起你的事,而且你当初答应过她师父不动少阳山。”
    “见她就烦,不行吗?”桃夭敛起笑容,“和魔族讲道理,你该后悔自己的出生。”
    “楚离!”重台已经看见他的影子,兴奋得大叫,“离开这里,我师父会给你求情的!”
    第70章 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了……
    对上重台充满期盼的眼神, 楚离恍惚了一下,曾几何桃夭也用这样的目光望着他。
    他不由看向桃夭。
    桃夭抱着胳膊靠在垛口,手指一下一下轻敲胳膊, 眉头微微拧起,显得有点不耐烦。
    楚离闭了闭眼, 跃下城墙。
    重台眼中霎时迸出光彩,“仙尊, 魔界不是你的容身之所,快回修真界……”她顿住了。
    风拂起楚离的长发, 露出脖颈间的黑色花纹。
    “回不去了,”楚离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和他毫不相关的事情, “我杀了南岭子, 诛仙, 除了魔界, 没有地方可以容下我。”
    重台的声音带着一丝丝哭腔,“不能怪你, 南岭子行为不端, 不分青白偏袒偏护梵音,硬是把桃夭逼成了妖魔,他是咎由自取!”
    楚离摸了摸那道黑纹,“老天爷判定我有罪。”
    “只要你将功赎过, 说不定就消失了呢?”重台急急道,“天帝十分欣赏你的能力,并没有下旨降罪, 分明就是等着你悔过啊!这是我师父说的,她的话总可以相信。”
    “谢谢你。”楚离低着头,重台看不到他的神色, 不过这两个字足以让她欣喜不已,“那我们快走,趁桃夭还没有完全丧失人性……”
    锟铻刀刺透了重台的身体。
    “对不起。”楚离低声在她耳边说,“我没办法离开她。”
    重台脸上还凝结着方才欣喜的表情,睁得大大的眼睛满是迷惑,她嘴张了张,“怎么回事,好冷……”
    楚离面无表情地拔出刀,重台便软软地向后倒去,她身体中慢慢散发出白色的萤光,在黑暗中如蝴蝶般飞舞着。
    黑暗中的鬼魅们贪婪着看着这些萤光,仙家的元神,是可遇不可求的滋养佳品,它们在周围耐心等着,等魔头们享用完,再赏赐它们一点残羹冷炙。
    楚离却没给任何人机会,重台的元神一点不剩被他吸入灵根中。
    城楼上的桃夭遥遥看着他,颇为意外地挑挑眉。
    “畜生,纳命来!”白芒划破暗夜,一柄剑直冲楚离而来。
    锟铻刀轻轻一格一推,莲华仙尊蹬蹬连退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楚离冷然道:“你之前就不是我的对手,如今更是相差甚远,你来,就是送死。”
    莲华守在爱徒尸体旁,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你居然还融了重台的元神,再无转世的可能,你果真入魔了!我不杀了你,如何对得住她?”
    “是她自己脑子糊涂,总幻想不可能的事情。”
    “自甘堕落!不可救药!枉我还为你求情,你有什么资格用少阳山的锟铻刀?”
    楚离手腕一抖甩去锟铻刀上的血迹,淡淡道:“是啊,想必锟铻刀的主人后悔极了。”
    莲华额头青筋暴起霍霍地跳,狠狠啐了他一口,“现在我就把锟铻刀收回来!”
    无数剑影交织成一张大网,携雷带闪照着楚离兜下来,暗夜霎时亮如白昼,凡被白光照到的鬼魅,顷刻化为一阵青烟烧没了。
    一时间鬼哭四起,狼嚎漫天,连城楼上的夏勒都忍不住往更黑的地方躲去。
    这是莲华毕生最得意的招数,她不要命地驱使灵力,身影逐渐虚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楚离大喝一声,疾风如千万只狂暴的野兽咆哮着冲抵剑网,炸裂似的巨响中,剑网登时消弭于风中。
    剧烈的晃动好一阵才平息下来,暗河上舟船倒扣,岸边已是一片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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