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步闻言,身子猛然一震,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唐寅继续说道:“而且还是传染性很强的瘟疫,即便没有肢体上的接触,只是稍有靠近,也有被感染的可能。这种瘟疫,无药可防,无药可救,一旦受其感染,亡者……十之八九。”
    这话令英步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身子也在微微的颤动着。
    唐寅叹道:“我没有想到,川贞联军会使用如此歹毒的手段。现在,我军只能撤退,放弃霸关,但是,你部感染严重,为了杜绝瘟疫蔓延至全军,乃至全国,我必须得留下你部。”说到这里,他长长‘唉’了一声,背着手,步履沉重又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
    他走开好一段距离,英步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快步追上唐寅,颤声问道:“如此说来,我……我部全军将士,六万余人,都要留在霸关?”
    “是的!”唐寅没有回头,也不忍回头看英步此时的表情。
    他狠着心说道:“也包括英步将军在内。”顿了一下,他停住脚步,仰面望天,低声说道:“你还有未了的心事,现在尽管讲出来。”
    英步面颊抽动,最后,他扑哧一声笑了,摇头说道:“我辈从军,便早已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国家、交给了大王,能战死沙场,是我等的荣耀,大王尽管放心,我霸关军哪怕是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会向敌军放下武器,绝不会临阵脱逃,我……也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唐寅动容,转回身时,眼圈已经红了。
    他抓住英步肩上的甲胄,说道:“但凡还有办法,但凡还有一线之机,我都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英布连连点头,应道:“大王,末将明白。大王对末将的知遇之恩,末将没齿难忘。这次我军主力要撤退,也需要有人留下殿后,拖住敌军,末将身为霸关主将,责无旁贷,何况我军误染瘟疫,导致大王放弃霸关天险……也是我这主将之疏忽,大王不怪末将这罪臣,末将就已感恩不尽……”说到这里,英步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唐寅心里越加发酸。在他还没成为风王的时候,英步便大力支持他,并为剿灭叛逆和入侵风国的宁军立下汗马功劳,可算是唐寅的开国元勋,现在要弃他于不顾,唐寅的心都揪成一团,正如他所说,但凡还有办法,他都不会这么做的。
    他紧紧抓住英步的手,说道:“我会把你的家人带回盐城,好好照顾,你的子女,我会视如己出……”
    听闻这话,扑通一声,英步屈膝跪地,叩首说道:“末将多谢大王!”
    六万多的霸关军,并非人人都感染了鼠疫,但鼠疫是有潜伏期的,可能是一天甚至不到一天就发病,也可能是三天甚至更久后才发病,唐寅无法一一去分辨谁感染了鼠疫,谁没感染鼠疫,只能快刀斩乱麻,把六万多将士全部留下来。
    此时与英布的话别,实际上就是生离死别。他特意让人取来一坛酒,与英布坐在城头对饮。唐寅与英布是因为饮酒而结识,现在也是在对饮中诀别。浓烈又辛辣的风酒恰恰也能代表两人现在的心情。
    两人直至喝到三更天,才告一段落。别过英步,离开南城,唐寅回往将军府。他心情哀伤,表情也落寞,快要走进将军府的时候,他身躯微微一震,白色的雾气从他体内散发出来,随后又被吸了回去。
    进入将军府,唐寅没有回正厅,而是直接去了偏院,找苏夜蕾。
    此时苏夜蕾还没有睡觉,正坐在桌前借着微弱的烛光翻看药书,虽然在唐寅口中鼠疫是无药可解的,但她并不放弃,她不想眼睁睁看着六万多将士等死,也不想自己在痛苦中死去。
    若大的偏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即便是院门外站岗的侍卫都躲出好远,似乎生怕受到瘟疫感染似的。唐寅毫无顾虑,大步流星走进院内,见苏夜蕾的房中还有亮光,他连招呼也未打,直接推门而入。
    苏夜蕾吓了一跳,惊骇的向门口看去,见近来的是唐寅,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把披在身上的外衣拉了拉。她疑问道:“大王怎么来了……”
    她的话只问到一半,唐寅已箭步上前,一只手拉住她的腕子,另只手按住她的后脑,然后低下头,吻住她的樱唇。
    唐寅这突然又无礼的举动,让苏夜蕾完全惊呆吓傻了,也让跟着唐寅近来的侍卫们傻眼了,不明白大王这是怎么了,为何轻薄起苏军医了,而且还是可能带有瘟疫的苏军医。
    说是吻,实际上唐寅是在吸,吸着苏夜蕾口中的津液。
    不知过了多久,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唐寅的吻,后者白皙的面颊上也多出一只鲜红的巴掌印。回过神来的苏夜蕾又羞又怒,眼中蒙起一层水雾,指名点姓的大叫道:“唐寅,你喝了多少酒?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是苏夜蕾,不是你的那些莺莺燕燕!”
    挨了一巴掌的唐寅没有理会羞愤难当张牙舞爪的苏夜蕾,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随后睁目说道:“你没有受到感染,回去整理你的东西,我军随时都会出发!”说完话,他面无表情的转身而去。
    吸食了苏夜蕾的唾液,判断出她没有感染到鼠疫,这还是唐寅与英步在饮酒时受到的启发。一坛酒,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进肚子里,唐寅也有感染到鼠疫,只是离开后他以黑暗之火把体内的病毒焚化掉了。现在唐寅把苏夜蕾的唾液吃进肚子里,没有感觉到病毒的存在,这也说明苏夜蕾幸运的没有被感染到。
    看着唐寅离去的背影,苏夜蕾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急忙追了出去,正好看到唐寅边向院外走边揉着自己的脸,同时还听到他囫囵不清的嘟囔道:“这死丫头,打的还真挺用力的……”
    唐寅是怎么判断出自己未被感染的,苏夜蕾不知道,但唐寅现在的样子倒着实把她逗乐了。
    风军准备放弃霸关,主力撤离,这多少也在川贞联军的预料之中。
    这时候,恰恰已到月中,破风口的风力大减,川贞联军趁夜秘密派遣三十万将士,进入上行山。这三十万将士是分成两部分的,任务也各不相同。一部分是以李呈为首的二十万贞军,他们的目标不是风军,而是风都盐城,由于要长途跋涉,二十万人都是轻装上阵。
    另一部分,是以川军大将伍瑞为首十万川贞联军,他们的目标是霸关,绕到霸关背后,在后偷袭,也可截断风军主力的退路。川贞联军的战术是要把风军统统困于霸关之内,将其全部歼灭。
    深夜无法过山,山中林木过于茂盛,身如其中,深手不见五指,山中又无道路,想摸着黑走是不可能的,也看不到参照物,若是点起火把,目标又太大,容易暴露,所以三十万人趁夜进入上行山后暂时驻扎下来,准备等天亮再过山。
    第838章
    三十万的川贞联军在山里住了一夜,等到第二天的清晨,进入山林深处,由药农引路,从破风口秘密翻过上行山。
    在任放和聂泽想来,风军不可能在山中安插岗哨,己方的过山也不可能被风军发现。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事事皆有凑巧。
    风军确实对川贞联军翻越上行山的行动毫无察觉,也没有向山里布置任何的眼线,可是这天早上,翩翩有风国百姓组织的采石队正在山中采石。
    这段时间,风军为抵御敌军的进攻,擂石和供抛石机发射的石弹消耗严重,霸关附近的风国百姓自发的进入山中采集石头,填补霸关的城防所需。
    百姓中,有几名年轻力壮的青年入山很深,寻找新的采石点,人们正坐在地上歇息谈天的时候,忽听到前方有轰轰隆隆庞杂的脚步声传来,几名青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奇的爬到一处高石之上,挑脚张望。
    这一望,几人同被吓了一跳,只见群山深处的山涧中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有些是身穿钢盔钢甲,有些是穿着棕色的皮盔皮甲,由于人数太多,队伍一眼望不到边际,但对方并没有打旗号,几名风国青年一时间也没搞动这是哪国的军队。
    好半晌他们才回过神来,其中一名青年还喃喃地嘟囔道:“奇怪,大王什么时候把军队派进山里来了?难道是我们采集的石头不够,大王调动大军来采石?”
    “怎么可能?要采石,怎么会连装载石头的车子都没有?”
    “那会不会是在山里做埋伏啊?”
    “更不可能了,看行军方向,是出山的,又不是入山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也没明白这支大军是怎么回事。直到这个时候,一名青年才猛然倒吸口凉气,惊讶道:“不对啊!我大风的军队都是黑盔黑甲,可对方怎么是钢盔钢甲?难道……”
    “难道是敌军?”另一名青年接口道。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他们是普通百姓,没有参与到城防战中,也没有见过川军和贞军,但对方身上奇异的盔甲引起他们的警觉。几名青年身子一震,几乎同时趴倒在地,互相看了看,二话没说,纷纷滑下高石,转头就望回跑。
    等跑回山脚下,几名青年对周围采石的数百名百姓连声大叫道:“快跑!敌军翻过上行山,杀过来了。”
    百姓们一听这话,脸色无不大变,纷纷扔掉手中的工具,一哄而散,大呼小叫着向霸关方向逃去,给城中守军报信。
    现在唐寅正准备率领大军撤离霸关,此时他与麾下众将齐聚将军府,商议接下来的对敌战术。失去了霸关,接下来的战斗就只能在风国境内展开,一切部署都得从长计议。
    这时,一名风军侍卫从外面慌慌张张跑了近来,到了唐寅近前,插手施礼,随后急声说道:“大王,刚刚有采石百姓带来消息,上行山内发现大批的敌军!”
    “什么?”听闻此话,在场的众人同是一愣,包括唐寅在内。人们首先想到的是这个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上行山会出现敌军,那怎么可能?敌人是怎么过的山?难道还是飞过来的不成?
    未等唐寅开口,邱真已迫不及待地问道:“报信的百姓呢?”
    “就在府外。”
    “快把他们带近来!”
    “是!”
    侍卫领命而去,时间不长,带进来几名青年。唐寅环视几人,这几名青年年岁都不大,衣着普通,也象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近来之后,有人不停的东张西望,也有人哆哆嗦嗦的垂首而站,大气都不敢喘。
    “见到大王,还不快跪下!”侍卫在旁低声喝道。
    听闻大王在此,几名青年身子同时是一震,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向前叩首,说道:“小人叩见大王!”
    唐寅已没时间再去管礼节了,大步流星走到几人近前,问道:“你们在山中看到了敌军?”
    “是……是的!”几名青年脑门顶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其中一人壮着胆子说道:“对方没有打旗,不过穿的是钢盔钢甲,小人怀疑是敌军!”
    己方并没有向上行山里派过军队,对方又是钢制盔甲,那应该是川军没错了。唐寅沉吟了少许,侧头说道:“乐天、艾嘉,立刻派人去探!”
    “是!大王!”乐天和艾嘉二人双双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唐寅又看向几名青年,问道:“敌军有多少人?”
    几名青年齐齐摇头,颤声说道:“看……看不出来,人数太……太多了,无边无沿,肯定不止几万,估计得有十几万……”
    “也不止十几万,至少得有几十万人呢!小人观望的时候,发现山涧里漫山遍野都是敌兵。”
    唐寅吸气,按照他们所说,敌军数量肯定不少,最起码也有十多万人,可是这么多的兵力,到底是如何翻过那么险峻的上行山呢?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几名青年身上也看不到说谎时闪烁不定的表情。他向两旁的侍卫挥手道:“带他们下去休息,若一切属实,每人皆有重赏!”
    “多谢大王!”
    几名报信的青年被侍卫们带下去了,他们前脚刚走,大厅里就乱成了一团。人们议论纷纷,对这支突然出现的敌军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邱真走到唐寅身旁,问道:“大王,你怎么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他们所报不虚,这支敌军就是来抄我军后路的,现在必须得马上退出霸关!”唐寅面色凝重的说道。
    邱真的想法和唐寅一致,他点头说道:“大王英明!”
    唐寅本打算商议完接下来的应敌策略后再撤退,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直属军、赤峰军、西境军、新军四个兵团四十多万人开始陆续退出霸关。很快,天眼和地网派出去的探报纷纷快马返回,带回的消息和百姓们说的一样,上行山内确实出现大批的川贞联军,人数在二十万以上,但军中并无大型的辎重,多为轻装上阵。
    天眼和地网的探报确认了敌情的准确性,现在摆在风军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向腹地撤退,彻底放弃霸关,将其扔给敌军;其二,留在霸关附近,与翻山而来的敌军展开一场正面交锋。
    经过与麾下众将的商议,唐寅选择第一条路,彻底放弃霸关。霸关现在已成瘟疫蔓延之地,守是肯定守不住了,即使现在与敌人硬拼一仗,最后还得撤退,与其如此,还不如把霸关这个瘟疫之地扔给敌军。
    定下目标,风军退出霸关之后,全军北上,向冲城方向撤退。
    冲城,距离霸关最近的大城邑,也是风国与莫国的商贸中心,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唐寅与邵方的结盟,使风莫两国之间的贸易全面开放,冲城发展的极为迅猛,城内繁华,商队络绎不绝。
    风军的目标是退回冲城,暂做休整,然后再与川贞联军一决雌雄。
    和风军目标一样的还有以李呈为首的二十万贞军。李呈也把冲城定为己方进攻的首要目标,也是大军深入风国腹地的跳板。
    贞军过上行山可是轻装上阵,全军未带任何的辎重,最大的辎重就属攻城必需的云梯了,即便是士卒所带的口粮也只够两日所需,若是不能攻占冲城,军中就得断粮了。
    风军是直线去往冲城,而贞军走的则是斜线,比风军的路程要远得多,但他们的速度比风军可快过太多了。
    贞军是轻装上阵,没有辎重,行军时,士卒们也没有任何负担,只是卖力向前狂奔即可,而风军不同,风军所带的辎重繁杂,而且为了避免霸关附近的百姓受到敌军的杀戮,是带着百姓们一并去往冲城的,这大大拖累了风军的速度,使其行军缓慢。
    另一边,川贞联军的主力已开始向霸关发动全力猛攻。
    霸关的正面有六十多万的川贞联军,霸关的背面还有十万的敌军,两军前后夹击,霸关立刻变得岌岌可危。
    接下来的守城之战中,对于只剩下六万多人,其中又有过半失去战斗力的霸关守军而言,是一场如身处地狱般的噩梦。
    危急时刻,英步分出一万将士去守北城墙,自己亲率余下的两万多将士在南城墙上拼死抵御川贞联军的主力。
    现在攻城的川贞联军都是清一色的汗巾蒙面,遮住口鼻,发动进攻时也异常凶猛,进攻的兵团一个接着一个顶上前去,前面倒下一个人,后面有一群人做填补,在如此排山倒海一般的猛攻下,只剩下三万多人的守军哪里还能顶得住?
    首先被攻破的便是北城。
    霸关的城防是典型的南强北弱,北城墙上几乎未放置任何的城防设施,城墙也矮的可怜,虽有一万风军死守,但实在挡不住十万川贞联军的强攻。
    随着北城门被敌军突破,大批的川贞联军冲杀进城内,北城的防线也彻底崩溃,一万霸关守军,几乎无一幸免,全部力战而亡。
    第839章
    北城被攻破,英步所在的南城这边也是军心大乱,人心浮躁,二万守军本就难以抵御六十多万大军的进攻,现在败的就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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