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个天阴沉沉的日子,无法忘记在接到萧姐的电话之后,脑中那像电流短路般的嗞嗞声。我甚至无法分清,这一通电话究竟是真实,还是在梦里……
    唯有萧姐吐出的“最后一面”几个字,不断地在耳边环绕……
    ***
    等我终于恢复了些知觉,终于明白萧姐在说什么的时候,手机已经不知何时摔在了地板上。一瞬间,我的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双腿瘫软得快要支撑不起身体。
    最……后……一……面……
    萧姐说的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
    我疯了似的跑下楼去开车,双手抖得连方向盘都握不稳,全身止不住地冒虚汗。我把车开得飞快,不停地按响喇叭驱赶挡在前面的车。哪怕只能快一分,快一秒,也必须快!
    我刚赶到时,从雅林病房门口进进出出的医务人员已经乱成了一团。病房外,有几个人神情焦急地等候着,其中我认识的,只有宋琪。
    “在抢救,别进去!”宋琪拦住了欲闯进病房的我。
    我想问他雅林出什么事了,可我的声音颤抖得连一句简单的问话都说不清楚,只能透过门上的玻璃,朝病房里探寻。
    病床被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包围起来,从那些包围着的人中间,隐隐能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不省人事的雅林。
    病床的一旁,心电图上似乎在显示着什么,我仔细一看——
    一条毫无起伏,平直的水平线印入眼帘!
    ***
    一瞬间,我全身瘫软地滑倒在了地上,旁边摆着的垃圾桶被撞翻,发出哐哐的响声,在这空气都凝固了的走廊里,一声声地回荡。
    很快,病房的门打开了,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出现在面前。
    我没有抬头去看那是谁,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我说:“快进来!快!”
    那是萧姐的声音,但那一刻,那声音听起来那么的飘渺,飘渺得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我看到的听到的一定都是幻觉吧……
    “别磨蹭!想救她就振作点!”我听到了萧姐命令般的话,感觉到她正在努力把我扶起来。
    我的大脑被强行灌入一条信号,又开始重复回荡另外几个字——救雅林!救雅林……
    我迅速站了起来,跟随萧姐走进病房。
    病房里的气氛紧张得叫人窒息,所有的人都在埋头忙碌。我按照萧姐的指示,站到雅林的右侧,紧靠着离她右耳最近的地方,半蹲下来。
    “和她说话!不要停!”萧姐说完最后的命令,也加入到了抢救的行列。
    此刻,我才近距离地看到雅林的模样。她双眼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口鼻处罩着氧气罩,身上许多地方都连接着各种管道。医生们操作着仪器,为她打针注射,还有人站在她左侧,双手叠放在她的胸口,不停地按压着。
    一切都不是梦,都是真的!
    她真的生命垂危,随时可能离我而去……
    我的声音颤抖得根本无法完整说出一句话,连雅林的名字都无法清晰地喊出来。但我不能停,一遍遍地喊着:“雅林!我是海冰!我在你身边,你听见了吗……”
    当时的雅林,就像一个无法唤醒的木偶,对我的呼喊毫无反应。她的身体随着急救医生的按压一起一伏,轻盈得像一片羽毛。
    我不敢再看心电图,一眼都不敢再看!我怕那条刺眼的直线会让我全线崩溃,连她的名字都再喊不出来……
    “肋骨断裂!”做心肺复苏的医生忽然喊了一句,动作缓了一下。
    “不能停!接着按!”另一名医生命令道。
    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几乎不能呼吸。我不太理解出了什么问题,但那医生忽然紧皱的眉头告诉我,情形十分严峻!
    他恢复了按压的频率和力度,但他的手不自觉地在发抖!
    没过多久,他又叹了一声:“又断裂了!”但这次他没有减速,继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只是额头的汗汇成了一条水流,顺着侧脸拉出一条长线。
    我的眼泪顿时倾盆而下,仿佛这才终于意识到,雅林真的会救不回来!
    我开始拼命地喊她的名字:“雅林——!雅林——!”
    我祈求自己的声音能留住这颗稍纵即逝的灵魂!
    ***
    抢救过程其实只有短短十来分钟,我却觉得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每一秒都生不如死!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雅林,不停地喊,直到喉咙哑得再喊不出一个字。双眼也被泪水沾湿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后来,我仿佛听到有人在说:“有脉冲了!快看!”
    所有人都向心电图的方向望去,只有我仍然不敢抬头。
    我不敢去确认,我怕那不是真的!
    直到做心肺复苏的医生渐渐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旁的萧姐取下口罩,擦了擦满头的汗,我才敢向她投去疑问又期待的眼神。
    萧姐长呼了一口气,对我微微点了点头,我这才敢把目光挪到心电图的显示屏上。
    当我看到那条终于有了起伏的线条后,整个人像散了架似的瘫倒在病床边,爬在沉睡的雅林枕边失声痛哭……
    ***
    也许是苍天仁慈了一回,没有在那一天,把雅林残忍地带走。也许是我的呼喊,她真的听到了,舍不下我一个人离去,又半路折了回来。
    我仿佛看见她悠然转身,回过头来望着我微笑……
    ***
    医生们陆续离开了病房,随后宋琪跑了进来:“雅林怎么样了?”
    萧姐还没走,她回答宋琪道:“只能说暂时维持住了生命体征,还无法脱离呼吸机。急性心力衰竭,随时都可能再度危险。另外,抢救过程中肋骨断裂,现在无法估计损伤程度,还要做进一步检查。你们必须安排好人,时时刻刻观察她的情况,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医务室。”
    之后我才知道,我看到的,已经是第二次抢救雅林了。第一次抢救后,雅林也恢复了心跳,但很快就又不行了。萧姐担忧这一次真的会没救,就通知了我,我赶到时,恰恰是最危急的时刻。而廉河铭和宋琪,是在雅林第一次抢救后就赶到医院的,但在雅林再度陷入危机时,廉河铭经不住打击当场晕倒,被扶到休息室去了。
    “你不是说她病情已经稳定了吗?怎么会突然这样?”我撑起身子,嗓音虚脱地问萧姐。
    宋琪看着我没有说话,而萧姐的目光异常凝重。
    片刻后,萧姐对我说:“你跟我来。”
    ***
    我跟着萧姐,先到了她的办公室。萧姐从办公室里叫出来一名叫小秦的护士,然后带着我们两人来到了护士值班室。萧姐打开值班室的门,我才发现,值班室里是有人的。一个身着护士装的人,正靠着墙,神情呆滞地站在里面。
    是苏也,她看到我两眼通红地出现在这里,万分惊讶。
    萧姐让小秦站到苏也旁边,然后关上了值班室的门。
    萧姐的神情十分严肃,完全不同于往日的亲切:“小秦,你先说。”
    “哦。”小秦点点头,“620到630这几个特护病房,这几天都是我负责的,都是按照时间表去发药打点滴的。今天中午到时间了,我就准备好了药车正要去,结果有个病人家属跑来说病人打针后过敏了,情况紧急。当时其他人都去吃饭了,办公室里只有我跟小苏两人,小苏是暂时不去病房的,我就只好先去看那个过敏的病人。现在这种新式吊瓶,就算空了,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就没多想。可等我回来时,却发现药车不见了,小苏也不在。我就去病房里查看,确实是小苏替我换吊瓶去了。当时,625房已经换过了,我就跟小苏一起把剩下的做了,就回来了。”
    625房正是雅林的病房,是一间单人房,只有雅林一人。
    “这么说,625房是你一个人操作的?”萧姐目光严厉地投向苏也。
    苏也埋着头,不知所措。
    “说话!”萧姐冷不防地提高了音调。
    “……是……是我一个人……”苏也的声音发着颤。
    “行,小秦你忙你的去吧。”
    小秦便离开了值班室。
    之后,萧姐走到苏也跟前,严厉地质问:“你回来上班,还不到两周吧?”
    苏也点点头。
    “你回来的第一天,我跟你说了什么?”
    “……说……说我第一个月……都不要去病房……”
    “为什么?”
    “因为……因为需要时间适应……”
    “那你照做了吗?”
    苏也答不上来,咬着嘴唇不开口。
    “我说得很清楚,这不是怀疑你的能力。你在那边干了整整一年了,那边只是个乡村小医院,病人的情况,病情的复杂度,管理方式,和我们这里完全比不了。更何况你在那边连科室都不一样,做的事情,需要注意的点,能一样吗?现在你回来了,还是回到原来这个科室,我说了这没关系,但你需要一段时间重新熟悉这里的业务!你也记得我告诉过你,头一个月都不要去病房,在办公室里帮帮忙,多读读病历,你怎么就不听呢?你等小秦回来自己去怎么就不行?你去逞能做什么?”
    苏也哭了起来,但萧姐的指责并没有结束:“好,就算你是好心想帮小秦的忙,你怕病人等不及这都可以理解。可是哪床病人该上哪个药,编号写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弄错!就算你一种药都不认识了,编号你不会看吗?怎么可能把隔壁626的药和625的弄反呢?626是高血压,那药是有血管扩张功能的,是肺动脉高压的禁用药啊!用到625身上只会加重肺压,加重右心衰竭,导致猝死!这两边要用的药截然相反,你连正负性肌力都分不清了吗?”
    我总算听明白怎么回事了,竟然是这样!雅林竟然被注射了致命药物!而那个亲手注射的人,竟然是苏也!
    “现在是什么后果你看见了吧?”萧姐愤怒不已,继续责骂苏也,“一直休克,已经两次心脏骤停了,现在肋骨都按断了,极有可能已经造成血气胸,再来一次心脏骤停心肺复苏都不敢做了,神仙都救不了!你说你闹出这么大一桩医疗事故,毁了自己的前程不说,要是人真没了,这条人命你担得起吗?”
    苏也一句话都没回,只是低着头不停地哭。她不敢抬头看萧姐,更不敢看我。
    这时,有人来敲值班室的门:“萧护士长,院长叫您去一趟办公室。”
    “看你捅的娄子,我还得去替你擦屁股,好好闭门思过!”萧姐责备完,离开了值班室。
    ***
    值班室里只剩下我和苏也两人。
    从听到雅林病危的消息,到亲眼看到残酷的抢救现场,再到得知她是被人所害,我的精神已濒临崩溃。对苏也有再多愧疚,也无法抵消此时生出的怨恨!
    我一步步走到苏也面前,沙哑的喉咙发出一声质问:“为什么?”
    苏也开口想说什么,却被抽泣声盖了过去。
    “这么狠,你怎么下得去手?”
    她迟疑了片刻,疑惑地看着我:“你什么意思?”
    “真的只是医疗事故吗?”
    她露出不可置信的惊讶:“……你怀疑我?”
    我不言,目光冷峻地盯着她。
    苏也呆呆地望着我好半天,神情渐渐从慌乱变成失落:“海冰,我们相识了那么多年,想不到,你会这样想我……”
    “我说过,对不起你的人是我,要杀要剐你冲我来,她都病成那样了,你……”
    苏也泪流不止,绝望地回问我:“海冰,在你心里,我是一个狠毒的女人吗?”
    我其实很清楚苏也并不是,但那一刻,我心头已经无法为她剩下一丝丝仁慈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
    苏也冷冷地笑了,她的心也凉透了:“哈哈……好啊!既然你都这么想了,那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害她。我是想报复你啊,可报复在你身上有什么用呢?要让你伤心后悔,最简单的办法不就是弄死罗雅林吗?不过她有个厉害的‘干爹’,害死了她我当然也逃不了死路一条,可他‘干爹’要是知道了我这是情杀,你才是那个关键人物,你也逃不了干系!”
    “你以为她死了我就会回心转意吗?”
    “哈哈哈!”苏也大笑起来,“我才没那么蠢呢!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就是有一天你会爱上我!与其一个人悲惨,不如拉个垫背的,有你的心上人给我垫背,我也不亏!”
    “……你说什么?”我的拳头都不自觉攥紧了。
    “我说罗雅林给我垫背啊!你听不懂护士长描述的,我可听得懂!我给你翻译一遍吧,罗雅林那种情况,现在也就是一口气没落,根本救不活!你别幻想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恶毒的诅咒叫我忍无可忍,我忽地扬起手掌,“啪”地一声将一个耳光送到了苏也脸上!
    苏也被一记耳光打懵了,捂着脸,面无表情地看了我许久。
    她再没说一句话,也没掉一滴眼泪,忽然绕过我,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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