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色各样全然相异的目光下,谢微之手中紧紧一握,那枚徽记应声而碎。
    与此同时,司命峰天机岩深处, 一盏原本泛着莹莹光辉的魂灯, 瞬间熄灭。
    谢微之亲手斩断了自己与太衍宗的联系, 从这一刻起, 她再不是太衍宗司命一脉弟子。
    其实谢微之本可以解释,解释她和离渊相遇, 收他为徒时,他还是相里镜,是个凡人。
    她从没有想过, 那个两百余年前,以帝王之身死去的相里镜,会摇身一变,成了一统北境,声威无边的罗刹教魔尊。
    真要算起来,相里镜入魔道,同谢微之,实在没有太大关系。
    谢微之只是觉得不必,世人眼中,永远只能看到自己愿意相信的,这一点,谢微之再清楚不过。
    无论她怎么解释,在有心人眼中,也不过是狡辩罢了。
    总会有人,拿她和离渊的关系做借口,攻讦太衍宗。
    谢微之一生行事,只求无愧于心,她不屑于隐瞒自己与离渊的关系,同样,也不愿让太衍宗因她受世人无端揣测。
    她讨厌麻烦,更不想因自己,给太衍宗带来麻烦。
    所以对谢微之来说,最好的应对方法,便是她自请退出太衍宗。谢微之不是太衍宗弟子,便再没有人能借她和离渊的关系来指责太衍宗如何。
    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除了...对她自己太狠。
    太衍宗,是谢微之这么多年来与这世间唯一的牵绊与联系,在她捏碎司命徽记时,司命峰上那盏属于她的魂灯熄灭,从此,谢微之在这世上,似乎真的没有什么羁绊了。
    好在,谢微之也没有把太衍宗当做自己的家,她甚至没有打算在此久留。
    轻若飘蓬,微之渺之。
    她本就身如飘蓬。
    这天下间,实在没有什么,是叫谢微之无法割舍的。
    云鸾的眼泪再也无法按捺,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她恨声对方才所有发声的人吼道:“你们如今可满意了?!”
    所有人都无话可说,谢微之的动作实在太快,也太果决,谁也想不到她竟然就这么自请退出太衍宗,叫他们再没了可指摘的借口。
    “微之...”晏平生握着谢微之的手,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许多话分明到了嘴边,终究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或许他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边,无论何时何地。
    *
    盛宴散去,太衍宗内,再次恢复了平日的冷清。
    短短一日间发生的种种变故,叫人目不暇接,自请出太衍宗的那位谢师姐,断去三尾的摘星阁少主,一夕白发的聆音楼长老,受司擎真人三剑的容药尊,还有那百年不出幽冥海,化龙而去的幽冥海龙主,业火红莲之下重伤遁走的北境魔尊...
    这一桩桩一件件,只单拎出来,都是叫整个修真界为之震动的大事,如今却都凑在同一日发生。
    可以想见,今日之后,谢微之之名,大约要传遍修真界,出身太衍宗,身怀阿修罗一族血脉,浮月城上金丹破碎,又于数百年后恢复修为再现人前,种种经历,堪称传奇。
    而与她有过纠葛的,都是一个胜一个出众的大人物。
    宴后,云鸾死死挽住谢微之的手,要她在司命峰再留一段时日:“师姐,无论如何,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师姐,是我司命峰唯一的大师姐!”
    她说着,不客气地推了一把身旁一直沉默无言的谢明明:“谢明明,你说,是不是!”
    被云鸾用难道你还有胆子当大师兄的威胁眼神注视着,谢明明看向谢微之,淡淡嗯了一声。
    太衍宗其他几脉弟子也簇拥过来,他们心中都清楚,谢微之自请出宗门,全是为了维护宗门。
    乘玉等人也齐齐向谢微之道:“十一师姐,在我们心里,你也永远都是我们的师姐!”
    面对一张张真诚的脸,谢微之说不清自己此刻心绪如何,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她只能笑了笑。
    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太坏吧。
    不远处,晏鸣修走向司擎,抬手一礼:“司擎师兄。”
    司擎向他点头:“许久不见,鸣修。”
    晏鸣修和司擎,也是旧识。太衍宗和琅琊晏氏为东境两大势力,自然多有来往,当年晏鸣修和司擎,也曾多次并肩作战。
    说起来,晏鸣修的天赋,并不如司擎,几十年前与萧凝成亲之时,他不过才修到元婴境界。
    直到当日萧凝拼死生下晏平生,芳魂永逝,晏鸣修一夜悟道,连破两重大境界,晋升为合道大能。
    人世种种,最是无常。
    此时,司擎看着被太衍宗弟子团团围住的谢微之和晏平生,突然开口道:“那便是你独子吧?”
    “不错,此前一直没有机会带他来拜见师兄。”晏鸣修答道。
    琅琊晏氏一直将晏平生保护得很好,世人都知晏鸣修有个独自唤作晏平生,但却连晏平生是何种相貌都不知晓。
    “他这等天赋,年幼之时,的确应当小心。”司擎点评道。
    修真界对于天才,可并不都是善意。晏平生的天赋,若是叫人早早发现,不知多少人想在他还未强大之时将其扼杀。
    晏平生笑笑,转开话题:“只是师兄怎么猜出,他便是我家臭小子?”
    司擎答道:“他用的那招分形化影,当是你手把手教的。”
    晏鸣修失笑:“师兄果真好眼力。”
    他的视线落在自家臭小子身上,忍不住感慨道:“当日这臭小子出生之时,师兄你还亲来道贺过。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只会哭的小肉团子,没想到一眨眼,就长这样大了。”
    “的确是长大了。”司擎负手而立,语气平淡,“连别人家的白菜,也会拱了。”
    晏鸣修闻言,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厚着脸皮装傻:“师兄何出此言?”
    司擎瞥他一眼,没有多说。
    当夜,司命峰上。
    断崖边,谢微之独自倚坐在梧桐树上,双手枕在脑后,静静望着天边流淌的星河,夜风微凉,她心下一片悠然。
    晏平生方才被他老爹借走,说他父子二人需要来上一番男人之间的对话。
    神神秘秘的。
    天地沉寂,此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谢微之嘴角噙着浅浅笑意,合上双眸。
    “微之。”有人在树下,轻声唤了一句她的名字。
    谢微之睁开眼,转头向下望去,对上明霜寒如墨的双眸。
    她不由有一瞬的愣神。
    谢微之没有想到明霜寒会出现在司命峰,他实在,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明霜寒早已七情断绝,有什么理由,再来见自己这个故人?
    谢微之不明白。
    “明尊者寻我,有何要事?”谢微之连坐起身都不曾,漫不经心地问。
    见到明霜寒的这一刻,她忽然又想起了当日那些过往。
    那是她情窦初开,爱的第一个人,可惜这段感情最后的结局,堪称惨烈。
    ‘往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
    秋水剑刺进明霜寒心口,谢微之亲自为这份夭折的感情画下句号。
    直到如今,谢微之同样觉得,她和明霜寒之间,不必再见。
    她本以为,他也同样记得。
    明霜寒仰头望着谢微之,身姿仍然笔挺如剑锋:“我来,是想将一件东西,物归原主。”
    他的声音低沉,蕴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浅淡温柔。
    明霜寒拂袖,秋水剑从储物袋中飞出,剑身灵光闪烁,许是感知到谢微之的气息,发出愉悦的铮鸣声。
    秋水剑上,还有谢微之曾经烙下的神魂气息,明霜寒将其修复后,也未曾消散,仍旧认谢微之为主。
    而在看见秋水剑的一瞬间,谢微之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她微微垂眸,跳下梧桐树,素白衣袂在空中翩跹,如振翅的蝶。
    抬手一招,秋水剑立时落入谢微之手中,灵光明明灭灭,表露出再明白不过的欢喜。
    “秋水...”谢微之仿佛叹息一般呢喃道,指尖抚过剑身,“你后来,竟然又将它修复了...”
    琼华峰上,谢微之亲手折断这柄明霜寒为她炼制的灵剑,斩断了两人的联系。可她没有想到,在那之后,明霜寒会选择将秋水剑修复。
    谢微之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折断的灵剑可以修复,斩断的感情,也能么?
    “明霜寒,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很多年,不用剑了。”谢微之抬头,这样对他说。
    明霜寒怔怔地望着她的脸庞,久久无言。
    他本就不是多话的性子,当日与谢微之在瀛洲秘境相处时,多数时候,也都是谢微之说,他静静听着。
    明霜寒,本就不是什么善于表露情绪的人。
    他这一生,最勇敢的一次,便是握住谢微之的手,主动向她剖白心意。
    “秋水剑,我已经用不上了。”谢微之运转灵力,并指抹去秋水剑上自己曾留下的神魂印记。
    在她动手之时,被她握在手中的秋水剑不由发出一声悲鸣。
    谢微之没有犹豫,待她收回手,秋水剑灵光黯淡,唯有当它再找到新的主人,那抹灵识才会再觉醒。
    只是那时候,秋水的灵光,就再也不会因为谢微之而闪烁。
    明霜寒在这一刻,感受到锥心刺骨一般的痛楚。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记得。’
    ‘你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你只是,不爱我了,是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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