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容迟,明霜寒、子书重明和龙枭就更沉得住气许多,面色未曾有太显眼的变化,只是或按住桌案,或握紧手中酒盏。
    在听完九韶的话后,云鸾率先拍案而起:“我师姐,岂是你想求娶便能求娶的!”
    这人笑得好生轻佻,一看就不正经,也敢肖想她师姐!真是痴人说梦!
    便是这几日缠着师姐的臭小子,也比这人强上许多!
    云鸾的话出口,立时得了周围太衍宗弟子三三两两的应和。
    他们本还疑惑谢微之是谁,见云鸾表现才想起,这谢微之便是他们的十一师姐。
    太衍宗弟子都唤谢微之十一师姐,倒难得想起她正经的名字,是谢微之。
    说来,他们也并不知谢微之和九韶的过往,但这人在大师兄继任大典上,空口就要求娶十一师姐,可见毫无诚意,更不将太衍宗放在眼里!
    如此,还想与师姐结为道侣,真是痴心妄想!
    “小丫头,我与你师姐,可是天命注定的姻缘。”九韶漫不经心地向前走了两步,眼神扫过全场,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
    这可是他期待已久的一场大热闹,诸位,可不要叫他失望才是——
    微之,我为你送上的这份重逢大礼,你可欢喜?
    九韶凤眼潋滟,很是深情一般望着谢微之,好像他们真有什么,好像,他真的爱着她。
    “天命...”云鸾怔在原地,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谢微之,世人皆知,摘星阁以观星闻名,难道,师姐真是这人的天命不成?
    天命不可违,据云鸾所知,修真界几位算出天命道侣的修士,最后可都成了。
    那师姐和这个九韶…
    谢微之饮尽杯中酒液,酒盏落于桌案,发出一声脆响。
    她终于站起了身。
    “师姐…”
    谢微之微微抬手,示意云鸾坐下,云鸾虽然心中也有无数疑问,也明白此时不是分说的时机,只好将口中的话都咽下,缓缓坐下。
    她的余光扫过一旁安坐的谢无和谢明明师徒,心中暗暗思忖,怎么师尊和二师兄,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呢?
    “九韶。”谢微之唇色如朱,看向九韶的眼神并无太多情绪,与旁人无异。九韶在她眼里,和别的人,似乎也没有太多区别。
    她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徐徐开口:“两百多年前,你借我一条命去斩天命,应当是成功了。”
    如此,现下又提什么天命。
    更何况,谢微之想,她如今连命盘都无,已轮不到天道来定她的命。
    斩天命?!
    聆音楼与摘星阁交好,是以闻清觞对斩天命一事略有耳闻,那是写在摘星阁禁地藏书中,严令门下不可外传的秘密——年少时,九韶玩笑一般与他提及过此事。
    世人只知天命不可违,但摘星阁禁地的秘录里,却有关于如何斩去天命的记载。
    用天命之人的性命做引,逆天而行。
    ‘天下修士要寻自己的天命之人尚且不可得,如何要斩去?’还是少年的闻清觞盘坐在静室中,双眸沉静,已经可以窥见未来超脱外物,不染尘埃的影子。
    这秘术的来历其实也简单,昔年摘星阁有一位长老,与师妹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却有一日,算出自己天命之人,并非师妹。
    他不甘受天命摆布,可身为摘星弟子,又深知天命的可怕,便闭关数年,琢磨出了这斩天命的秘术。要以天命之人的性命为引,才能斩去两人已成的天命姻缘。
    那时同样还是少年的九韶靠在窗边,夕阳余晖落进窗中,洒满了他半身,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浅金:‘什么都有天命,那人是自己活着,还是为天命而活。’
    ‘所谓天命姻缘,是不是,连我爱谁,都是由天道左右的——’
    少年有些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与未来摘星阁少主风流多情的笑意,对比鲜明。
    “你用微之的命,去斩天命——”闻清觞眼中暗色翻涌,“你可知,我与她的关系?!”
    那是燕麟一生挚爱,而燕麟,正是闻清觞一抹分魂。
    九韶没有回头,轻笑一声答道:“我自然是知道的。若非她留在你身上,不,应该说,若非留在你分魂上的那缕印记,我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天命,不会有机会,找到她——”
    说到这里,九韶终于半侧过身,漫不经心地笑着:“对了,清觞,两百多年前,也是我,亲口告诉苏嫣然,她的存在。”
    所以苏嫣然才会找到谢微之,害她落入十万大山之中。
    “清觞,算起来,我还应当感谢你。”九韶言笑晏晏。
    闻清觞看着九韶,望着他的眼,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他们自幼相识,闻清觞以为,哪怕九韶行事荒诞肆意了些,但他们是朋友,是至交,是能够交托性命的兄弟。
    可到今日,闻清觞才知,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他害了她。九韶,差点害死了自己挚爱的女子。
    闻清觞眼中仿佛有墨色翻涌,没有人在听了九韶那番话之后,还能保持理智。
    经脉中灵力运转,他抬掌向九韶拍去。
    九韶勾起嘴角,未曾闪躲,抬手迎向这一掌。
    两掌击在一处,化神境界的灵力碰撞,在场中炸裂开,声势浩大。
    司擎皱眉,丹田中掌门金印光华流转,他拂袖,场中禁制闪动,将两人动手的余威压下。
    “我太衍宗,不是你二人用来解决旧怨的地方!”司擎气势凛然,看向九韶的眼神尤其冰冷。
    他一心修炼,对于当日聆音楼悔婚之事都不甚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从九韶和闻清觞对话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九韶对谢微之做了什么。
    敢借他师妹之命去斩天命,当真以为,太衍宗无人不成?!
    九韶与闻清觞对了一掌,两人分站在两端,听了司擎的话后,也未曾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他好似全然没有影响一般,笑着看向谢微之:“便不是天命,我亦是能求娶你的,微之,我可是诚心诚意而来。”
    最后一句话,他故意放轻了声音,颇是暧昧。
    谢微之走出席间,眉目之间带着清冷之色,叫云鸾觉得,似乎又见到了三百年前的师姐。
    嗯,好像师姐每回想动手之前,都是这个表情。
    “你来得倒是正好,免了我去寻你的功夫。”谢微之不知,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多少人即刻心下一紧。
    谢微之站在九韶面前,右手一招,千机化作竹枝握在手中:“两百多年前,你借我一条命,今日,也该算一算旧账了。”
    “大师兄,扰了你继任大典,师妹,先在这里赔罪了。”谢微之虽没有看过去,但谁都知道,这句话是对司擎所言。
    “这一场,是我与摘星阁九韶了结旧怨,诸位若有插手,便皆为我敌。”谢微之眼中锋芒闪过,凛冽如霜雪,“凡为我敌者,皆可杀——”
    尾音未落,谢微之已然握着千机飞身上前,短短几个呼吸,她和九韶数丈距离间,无数法阵在虚空碰撞破碎。
    “这便是摘星阁的阵法么,今日一见,委实称得上精妙无双!”
    “你们可看清了,方才不过几个呼吸,两人至少用出了数百道阵法,摘星阁以阵法闻名也罢,没想到这身为司命弟子的太衍宗谢师姐,在符道上也有如此深的造诣。”
    “司命秘术,不是推衍命盘么?何时对阵法有了心得...”
    唯有晏鸣修盯着谢微之手中千机挠了挠头,若是他没看错,这的确是自己炼制的千机吧。
    怎么会到了师姐手中?
    哦,原来小狗崽子要送的朋友就是师姐啊,晏鸣修满意地点点头,尊师重道,孝敬师姐的确是应该的。
    不是,他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晏鸣修挑高眉头,越品越觉得不对味儿。
    对了,那小狗崽子人呢,他怎么还是没看见他人影?
    青竹劈下,九韶向后退去,脸上仍旧是那般轻佻放肆的笑意:“微之,两百多年不见,你于阵法上的造诣,越发深厚了。”
    “我记得当年在十万大山中,指点你阵法时,你一开始,可真是不开窍。”
    九韶的口吻很是亲昵,他说着,摇了摇头,就好像他们不是在动手,而是在调情。
    两百多年前,十万大山中,化作原形的小狐狸甩着大尾巴擦去一道地上谢微之画下的阵纹,气得嘤嘤叫。
    它举起前爪,重新画下那一道阵纹,拍着地面强调。
    谢微之被它的举动逗笑,弯下眉眼,笑容皎皎如月色。
    ‘小狐狸,下次,你打不过,便不用管我,自己逃便是。’谢微之为后腿血肉模糊的小狐狸包扎上伤口,温柔地抚了抚它的头。
    ‘我哪有打不过,我只是一时轻敌!’小狐狸昂着脑袋,振振有词。
    那模样实在可爱,惹得谢微之不由失笑,抬手为他顺了顺毛。
    小狐狸晃着尾巴:‘为了你,我可是连尾巴都秃了,你可不能有事,否则我就白秃了。’
    那只出现在十万大山的小狐狸,护着只剩筑基修为的谢微之,叫她得以在那个妖兽横行的地方安然活下来。
    谢微之以为,这是缘分,她以为,那只是一只涉世未深的小狐狸。它护着她,那她便也真心待它。你许我真心,我便还以真心。
    可后来,被困在阵法之中,看着九韶在她面前化出原形,谢微之才明白,一切,原来不过是有心算计。
    谢微之和小狐狸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有心算计。
    自始至终,九韶,为的不过是,拿她一条命,去斩天命。
    多好笑啊,谢微之这一生,总是逃不过被遗忘,被放弃,被利用。
    两双眼跨越时光,重合在一处,眼尾那抹飞红,一如往昔。
    两百多年,有许多事都变了,又好像有许多事,没有变。
    面对九韶看似深情的调笑,谢微之丝毫不为所动,千机斩下得干脆利落。
    她步步紧逼,每一招都是取人性命的狠厉。
    谢微之真的没有留情,她在向九韶,取回当初他欠的那条命。
    右眼红莲灼灼,如火燃烧。
    第83章 盛宴(四)这位谢师姐,究……
    花海之上, 九韶被谢微之逼出一半原形,九条雪白狐尾在身后展开,他甚是狼狈, 偏偏脸上还是带着那样轻浮肆意的笑。
    谢微之和九韶同为化神境界,在两人动手之前,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般局面。
    要知道,谢微之不过刚入化神,而九韶如今四百余岁, 已入化神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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