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用了某种新药,我们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死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她已经感受不到痛苦嘛,这种例子很常见。”一个愣头青回答。
    老码头貌似遗憾的摇摇头,“她感觉得到!她是活活……把自己咬死的。”
    “根据毒理学检验,从她肌肉和神经的紧张程度以及体内各种激素的变化来看,她在那三小时之内就是身处饿鬼地狱之中,如果佛学中饿鬼道存在的话,总之她确确实实的在经受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只是出于某种未知原因,她不仅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其他……疑点是什么?是死者当时的行为太离谱?但是那是在药物的作用下,不能按照常理推测。”
    “老队长,首先我们现在还无法证实死者真的服用过药物,其次,疑点并非精神上的。我说过死者是先将自己能吃到的地方都吃光了才去找工具躺下,啃咬自己的肢体的,即便是药物作用,她是如何在失血过多情况下继续抱持清醒的呢?我还不知道有药物能做到这种程度。”
    愣头青的身体晃动一下,两腿发软,幸好他是坐在椅子上的,否则肯定已经坐在地上,但没有人嘲笑他,屋子里其他人也是一样。他们接触过各种案件,其中当然包括吸毒者失控自残,小默姐说,她曾经亲眼看到一个衣冠楚楚、人五人六的演艺界人士,毒瘾发作时将自己双眼活活挖出,在房间里疯狂的尖叫打滚,鲜血洒满各个角落。这是人类的本能之一,通过尖叫等发泄方式让神经得到某种程度上的解脱。
    说实话,她本来的想法和老队长一样,贝杜兰是在药物的控制下做出自残行为,但是也也和所有人一样,理所当然地认为贝杜兰当时已经完全失去控制,感觉不到痛苦,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即便是见识过尸山血海的小默姐,也无法想象一个人在神志清醒地情况下如何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咬断四肢,啃噬血肉,命案现场那满屋的血腥,满地都是地残破肢体碎片,她怎么可能这么对待自己?难道那样巨大的痛苦都无法使她摆脱药物的控制?这种药物要有多可怕?!除非……
    “莫非是催眠?”有人提出的同时收获了一大堆白眼,显然催眠和心灵疗法什麽的一样,都被这些专业人士归类于怪力乱神的级别。
    “你当我没想过吗?”老码头也翻白眼,“不过,我要说的是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催眠术,对于我们法医学来说,人体是一台精密仪器,不仅肉体也是精神,如果受了催眠,肉体上会有反应。其次,催眠术的要点就在于控制被催眠者的心理弱点,或者用一种强制的手段使被催眠者失去心理防线。如果意志相当强的人,是不容易被催眠的。想当年……”老码头生硬地一个个地吐着字,看着在座包括于祖佳和游以默在内的人们。
    “有些事情,老队长也是清楚。”
    “我来说两句吧,”老队长叹了口气,“我以前……遇到过一个案子,那是刚改革开放那会,有个24岁的女青年,就叫她小芳吧,与外地服役的军人……就叫他老四吧,两个人情投意合的结婚。婚后生有一子一女,家庭生活美满幸福。
    后来,那一场动乱后的一天,老四进京去了,音讯全无。同村一个50多岁的萨满女信徒找到小芳,劝她信萨满,向她宣扬信萨满可以祛灾消祸,保家人平安。小芳被她说动了心,第二天即随其到神祠参加了一次信徒聚会,从此,小芳像变了个人似的,每天看萨满“经典”,跳大神,常外出参加聚会活动和传教,有时几天不回家,把家里的庄稼及公婆、孩子置之度外。春节时天下太平,回家的老四对小芳进行规劝、教育。可小芳反而劝老四也拜萨满。老四无奈,带其去部队,想让她换个环境。
    谁知,小芳到部队随军后,天天跑到部队的战友家去宣传萨满,发展信徒,搞得战友们哭笑不得,领导找老四谈了话。看到妻子变成这个样子,老四只好申请提前转业,以帮助妻子走出误区。但小芳此时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跳大神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晚在床上跪10多分钟,又是念叨又是唱,老四常常被折腾得彻夜难眠。
    那年老四转业到人武部,赶上抗洪救灾了,家里儿子生病发烧,持续不退,小芳却突然显得异常激动和兴奋,她不准家人送儿子去医院,整日为儿子求神拜佛保佑,并要求公婆喊丈夫从大堤回来,跪到地上,一起向“五仙神”祈求保佑。大家不乐意,她又哭又闹。最后,趁一家人都不在的时候,小芳找出一瓶烈性药酒和一大把安眠药,给孩子用酒伴药喝下,一起跳了大水。幸好孩子被人打捞起来,但她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老队长讲完,会议室鸦雀无声,少数几个人交换眼神,他们隐隐约约听说,老队长家里,有一个恐水的女儿。
    “这些巫婆神汉,诈骗钱财,奸污妇女,最是可恨,但他们的神神叨叨,只能哄骗那种意志薄弱的人,催眠也是类似,就好像传销只能骗到想不劳而获的人一样。下一个是谁发言?”老队长面容沉寂。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们走进了误区……那里并非案发的第一现场?”敢于在这么多前辈面前,提出不同意见,说话的于祖佳,显然也是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斗争吧。
    老队长精神一振,鼓励的看着发话的于祖佳,要他说下去。
    “或许我们目前的推论都被限定住了,假如贝杜兰藏身的房间并非第一现场,她是在其他地方遇害,无论当时发生了什么,邻居们都不会听到任何声音的。即使当时就闯入房间的沈水月也是一样,我猜测沈水月可能是秘密潜入,所以她才没有听到任何可疑声音,她也没有听到死者活动的声音,单纯认为死者一直在藏身之地。
    但死者死亡后,有人在半夜,趁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将尸体偷偷送回贝杜兰藏身的房间,被沈水月撞见,于是她打晕了沈水月,而且布置了一个第一现场的假象,陷害了沈水月。”
    省里的一位资深法医摇摇头,将于祖佳和小默姐心头的一点希望摇灭,“我们也想到过,但是鉴定现场血迹的结论来看,我可以打保票是第一现场,血滴的形状,大小,轨迹等等都符合,不存在后来伪造,除非那个人能操纵已经死亡的死者重复一遍自残过程。哈哈,难道是茅山道士会赶尸,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吗?呵呵呵。”
    几个人面色惨白,他们都是勘察过现场的,分别去察看过死者的手指和膝盖,显然那些分别被装在一个个袋子里的手脚,再次在他们脑海呈现出来。如果说尸体会自食其肋……你以为是《生化危机》啊!
    “那么推测的自残过程是怎样的呢?”于祖佳仍然觉得自己的推论是有道理的。而且她显然不希望我是凶手。
    “这其中牵扯到另一个巨大疑点,死者应该先是将自己的嘴能够到的部分全都啃咬吃掉,从现场来看,当时她是站在屋子的正中。然后为了方便……进食,她带着浑身的血迹去靠在沙发上,意图将自己的四肢和身体分离以方便食用,根据现场检测,她的双臂和双手的正面几乎只剩下骨头了,没有多少肌肉,甚至连筋都断了,啃啮的四肢连接躯干处只留下一层皮膜。直到死亡为止。”
    于祖佳和老队长面面相觑,男人们的脸色白的像纸,愣头青干呕一声,冲出会议室,然后接二连三有人跌跌撞撞冲出去,传来一阵阵可怕的呕吐声,这次连几个入行五六年以上的都冲出去陪愣头青了,小默姐不是不想,是腿软不能动,脑子里有一个挥舞白骨四肢在屋子里言笑自如的女孩。反胃的感觉被一股强大的恐惧击败,她脑子里忽然又回想起我在洗手间里面说的所有话,中心思想是一个意思。“……那样的残杀,根本不是你们可以解决的。”
    是啊,秘图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现在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还有,不是人类的残杀和鬼使神差?这其中是什么关系?
    于祖佳很明智的没有发表看法,虽然和老队长争论的时候他是理直气壮,毫不犹豫,可是实际上,他也知道我身上的谜团比始皇陵少不了多少。
    众目睽睽之下。老队长又掏出随身的笔记本,翻到上次的几段话那里,一边思索,一边添添加加修修改改。显然他心里逐渐又归纳出几个重点。最后他涂涂改改,把只剩下两行的字迹给游以默看。
    沈水月从何而知贝杜兰的藏身之地,为什么独自一人出现在这血腥的现场?为了复仇,还是只是她和死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从筒子楼事件开始,这一系列案件,是否真的和药物有关?是灵异事件,还是有人装神弄鬼?我觉得当然是后者,如果一切都推给鬼神,那么我们所相信的一切唯物主义都变成了笑话,没有信仰的警察,比鬼神杀人更可怕。
    小默姐转述这段话的时候一脸肃穆,我也是肃然起敬。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讨论终于有了结论,老队长要正式下令审讯我,当然考虑到舆论和那些不知道江湖险恶,只是热血澎湃而且荷尔蒙过剩的大学生,问话以‘协助调查’名义进行,为此于祖佳和老队长爆发了第一次正面冲突,但是于祖佳的态度使老队长的态度更为坚定,所以才有了于祖佳和老队长押送去发案现场,希望用胜于雄辩的事实来“斗而不破”,毕竟老队长事实上名不正言不顺,只是靠着威望在推动案件进行——也是得益于市局领导不愿意在敏感时期出来担责任——那名副局长现在还在软禁和被研究中呢。
    而老队长的个人威望可以折现,但透支太多也不行,而根据小默姐观察,于祖佳也是一样斗志昂扬,他觉得老队长在这个问题上太过主观,虽然他本人也是靠直觉判断我是无辜的。他反对老队长的理由是,“现在还没有证据能表明沈水月是杀人凶手,即使是持刀胁迫,她要如何让一个神志清醒的女孩做出那种行为呢?”
    “于队长,在之前案子里,沈水月可以自称是一个毫不知情的卷入者,但是在这个案子里她再次出现,我觉得绝对不是巧合了。而且我们现在只是想请她协助调查,并没有认定她就是凶手。我知道你觉得贝杜兰是罪有应得,但这个社会不需要超级英雄一样的黑暗执法者。我们是法治社会,不是以暴易暴、血亲复仇的春秋战国。何况这个案子应该是和某种非常危险的药物有关,如果流入社会,后果可比什么4号、5号厉害的多,流毒无穷啊。”
    “……抱歉老队长,我坚持我的意见。我觉得我们现在仍然没有头绪就是因为我们的方向错了,尸体和证物都被带回了警局,我会尽快找出有力证据的,正因为现在是依法治国,我才不想看着同事们在冰冷阴暗的审讯室里对无辜群众大呼小叫。现在的冤假错案还不够多吗?”
    “我觉得我们早就有一个很明显的嫌疑犯了,是有些人太过谨慎,为了不导致惨案再次出现,我们必须抓住一切线索,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前尽快破案,找到药物的来龙去脉。”最后的结果是老队长带人——也就是于祖佳去看现场,等候审讯我,反正证人老头子和其他邻居都不敢继续住在这附近,几个留守老人有的回儿女家去住,有的暂时被安置到其他有空位的养老院。
    包括愣头青在内的年轻人隐藏身份留在首都大学,从清查筒子楼开始,继续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觉得自己发言出丑,愣头青也不敢待在专案组里面,自动请缨去询问死者的同学,活像被鬼追似的逃离仍然弥漫着烟雾的房间。而隐藏身份,这是于祖佳要求的,没办法,现在警察风评不佳,他们也不想看到大学生们投向他们的冰冷眼神。
    小默姐对我转述的时候,于祖佳自己一个人坐在一张床上,他将门关上,把自己和外界隔离,他需要仔细思考一下。
    在那之前,理论上我还是自由的——只是被监视而已,不过不要紧,我只是要找到一个人——石苓人。好在我的手机被还了回来,当然我猜是在被监听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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