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扬起元朗的衣角和鬓发,一荡一荡的,随着那风,摆出各种弧度。
    慕白的眼睛就追着那荡起得发尾,滴溜滴溜的。
    元朗走在前头,挡住了她大半的视线,天光到此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周围都是浓重的墨色,街道两旁房屋的窗纱透出来的烛火映的道路影影幢幢的。
    偶尔有风荡开那灯影,影子散了形状,立时就像隐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慕白被吓得一哆嗦。
    元朗回头看她,似在询问怎么了。慕白不肯示弱,咬牙跟上,身形有些哆嗦,元朗侧头看了她几眼,放慢了脚步。
    哑女一家离栈有一定距离,走了约摸两刻钟。从主街拐进支路口,巷子两侧屋檐挂着大红灯笼,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俩的脚步声和噼里啪啦燃烧的烛火声。
    支路尽头这家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门檐上挂着的灯笼却没有烛火,只有隔壁映照过来的一点点光影。
    “叩叩”,元朗抬手敲了门。
    没人应声。
    连敲三声,门内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是门扇转动摩擦转轴发出的声响。门后露出一张凄风苦雨的脸,那是一个历经了生活磨锉如今已两鬓斑白的汉子。
    “你们找谁?”
    元朗向他说明来意,藏在门后的身躯渐渐露了出来。
    这汉子昨日没有见过元朗,但修者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证尤然在耳,自己如今却只能和老妻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升起一股怒气。
    “你们走吧!你们都把我女儿害死了还想怎样!!”
    “你难道不想给你女儿报仇?”
    一句话止住了老汉关门的势头。
    老汉姓黄,平时帮着镇里富庶人家做些木料活,生活过的很是局促,妻子是大他三岁的远房表姐。二人成亲好几年才有了孩子,却没想到是个不会说话的。平日里怕旁人欺负女儿,都甚少让她出门。前防万防还是没能留住她……
    黄老汉家不大,进了前院正对便是堂屋,分了东西两厢,各两间屋子。先前有修者前来带走了哑女的尸体,也不准发丧,因此院子里还是先前的模样。
    慕白和元朗坐在大堂,案几上放着两杯热茶。门帘后黄老汉和他妻子像是在剧烈的争论些什么。
    过了一会,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掀了帘子走出来,双眼红肿,尤有泪痕。
    朝慕白和元朗福了福礼,“二位皆是有大能耐的人物,昨日小女惨死,若能报的此仇,愿万死不辞!”
    元朗起身扶起妇人,口中皆是应声之词。
    慕白跟着站了起来,妇人脸上的悲痛和决绝映在眼中,心里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儿:人和妖的有什么不同呢?
    样貌?秉性?还是感情?
    人有的妖也有,为什么要互相屠戮呢?
    妇人带着二人到哑女生前所居西厢。慕白住在哑女的屋子里,元朗在隔壁。
    屋里点着油灯,透过昏黄的灯光看清了屋内的布置。进门左手靠墙是个雕花木床,做工精细,木质醇厚,看的出来是黄老汉的手艺。窗上的纱幔看着有些年头了,从月白洗成了微微泛黄。
    木床旁边有个小小的梳妆台,上面摆着些绢花、银钗还有一根未绣完的腰带,花纹不似女儿家的清丽秀雅,绣着几根节竹,镶着银扣——哑女平时也应该是个细致精巧的人儿。
    今夜那妖物应该不会再来,慕白宽了衣物躺在床上,侧着身子听了听隔壁:有细细索索的衣物摩擦声,这应该是在宽衣,有哒哒哒的脚步声,像是在走动……没过一会儿,四周静的就只剩嘶嘶的虫鸣…..
    一夜无梦
    隔壁的公鸡打鸣声从清晨开始就没停过,慕白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看身侧——嘉慕和泽林都不在。这是三个月以来第一次离开那两个小家伙独自入眠。
    人类的床真软,比她的狐狸洞还舒服,这三个月来风餐露宿日晒雨淋,让她有些疲软。慕白让自己在柔软的被窝里又沦陷了几刻才爬起身来。
    ……
    隔壁的房门敞着,屋里却没有人影。
    莫不是走了?慕白有些急了,蹬蹬蹬的跑到堂屋。
    昨夜来时没看的分明,堂屋院子里种着一颗香樟,伞型的,初升的太阳打在叶子上繁星点点,再透到地面上形成一块一块的光斑。
    屋内摆着一张桌子,元朗正背对着她坐着,手里端着碗白粥,慢条斯理的喝着。
    偶尔有风吹过,叶子晃动着光斑掠过元朗的脸,像是一块白壁透了水熠熠发亮。
    “还不过来吃饭?”元朗头也不回,直直开口道。
    骗子妖精不骗人的时候还是挺像模像样的嘛!心里想着嘴上却只应了声:“哦。”
    迈着步子,心里有些小得意。
    慕白拿起碗筷,问了句:“黄老汉夫妇呢?”
    元朗瞥了她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睡得跟着猪似的!要是昨晚那妖来了,你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一大早的好心情都让那句像猪一样给破坏了,还有她是狐狸,不是猪!
    慕白把碗筷往那桌上重重一磕,“大骗子!你是不是想找茬?你也不想想,我有今天都是因为谁!”
    “自己技不如人还要怪别人?”慢条斯理,字斟酌句,吐出得言语却让慕白暴跳如雷。
    “你!!”
    “怎么?我说的不是事实?!”说着放下那碗筷,一手托腮直溜溜的看着慕白,嘴角扯着一丝微笑。
    深了好几口气,压着那团火,慕白扯着嘴角一字一句的说道:“对!呀!我是技不如人,比不得某些妖精,在山里,要我!……替他出头!”
    说完挑衅的看了元朗一眼,自顾端着粥喝了起来。
    元朗把手撤了回来,盯着慕白看了半响,嗤笑一声,说了句你有种,便起身出了门。
    …….
    这边刚过早食,郑宸就咋咋呼呼的跑了进来,拉着慕白说带她四处逛逛。
    可是有什么好逛的呢?嘉慕没救出来,泽林还在栈,族人也没有线索…..更何况现在家家关门闭户,人迹萧条的。
    慕白没说出口,看着郑宸直嚷嚷说这儿山青水秀,郁郁葱葱是个不可多的好去处。
    他在尘世里污浊惯了,什么富丽堂皇,人声鼎沸都吸引不了他,反倒是这偶见山色勾的他心痒痒。
    慕白生的这山林之中,看惯了这千岩竞秀,如花似锦,无甚兴趣,但拗不过郑宸兴头正起,自来熟识,也跟着去了。
    ……
    慕白和郑宸先回了栈看了泽林,昨夜元聪照顾了他一晚上,好家伙!一点儿不认生,见着慕白也只是咿咿呀呀几声。
    下楼时淮山道人正抱着嘉慕坐在栈大堂吃早食,看见慕白还笑眯眯的打了招呼,好像他就是个照顾孙辈的老人,对慕白从乞丐到美人的转变毫不吃惊。
    ……..
    落霞镇旁边有条河,从极雪之地流过来,没人敢去探究那源头,因此叫無缘河,河水常年寒冷彻骨,周围草木稀疏。
    这無缘河虽冷,往常也有不少人在这河边洗衣服,如今这里除了慕白和郑宸是一个人也没有。
    街上都是修者在缩头缩脑的窥探着消息,郑宸烦了他们,就拉着慕白到这儿来躲躲风头。
    郑宸倒是在那水边玩的兴起,慕白对那小孩子的游戏没什么兴趣,蹲在一旁,像是把那草当成淮山道人似的蓐的起劲儿。
    “小仙女,嘉慕和泽林真的不是小朗的孩子?”
    慕白瞅了郑宸一眼,像看怪物似的,“怎么可能!”又转低了声音“他们的爹爹不见了。”
    见她神情低落,郑宸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安慰道:“小仙女,那种男人不值得留恋,世间还有这么多大好男儿,不要为那种男人伤心!”
    慕白征了一会,半天没反应过来,细细嚼了嚼郑宸的话,蓦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你不会觉得嘉慕和泽林是我的孩子吧?”
    “难道不是吗?”郑宸瞪大了双眼。
    “哈哈哈哈哈….”慕白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当然不是啊,我是他们姑姑而已。”
    见慕白笑的欢实,郑宸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啊哈…那个…是我想多了….”
    “你们,不会都这么想吧?”
    慕白才过缓气来,语气带着笑意。
    郑宸好似没有听见,远远的望着镇口的方向。慕白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去。
    远远的看见一个男子从落霞镇镇口朝着这边走了过来,手里拿了根竹杖,踢嗒踢嗒的敲打在石板路上,看样子是个瞎子。
    走到略近时才发现那男子另一只手里端着碗馒头,脸上青肿交加,衣衫也污迹点点,杵着那竹杖一会儿点东一会儿点西,走的不甚平稳。
    郑宸只安静的看着,没说话。镇里妖物肆虐,这个时候独自一人往郊外走,还是个瞎子!怎么看都行迹可疑….
    慕白见他倒是有些不忍心,“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原先二人站在那看着他没发声,男子也以为周围没人,慕白的声音像是平地一声雷吓得他退了几步。
    “噗通”一声掉河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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